老爷车碾过村口晒谷场的碎石子,车把上的铁链条和铜铃随着颠簸晃出细碎的响。
祝爷爷扶着老花镜踩住刹车,冲副驾喊:“亲家!慢着点下,药箱子沉!” 见朱外公拎着牛皮药箱往车下挪,又补了句:“腰使点劲,别闪着!”
“硬朗着呢!” 朱外公跨下车,顺手拍了拍裤腿上的灰。
铜串铃 “当啷当啷” 滚进青瓦缝,惊得檐下打盹的燕子扑棱棱飞了。穿碎花围裙的张婶正往灶膛塞柴火,听见声响,围裙角往手上一蹭就往外跑:“他朱伯今儿来得早啊,上月吃了你开的药,我这腰痛好了许多,今儿 ——”
两个月前可不是这副光景。头回进村时,铁铃铛在寂静巷子里撞出突兀清响,像把生锈钥匙硬拧新锁。
村人们扒着门框朝外瞅:“这俩老头干啥的?”
“这年头还有走街行医的?”虽说村子偏,可村公社早配了卫生员,头疼脑热犯不着折腾,真有急症,坐车个把小时就能到县城。
叼旱烟的刘老三凑过来,斜着眼笑:“您二位是耍把式卖狗皮膏药的吧?”
有婆娘踮脚往药箱里瞄:“光号脉不抓药,收不收费啊?别回头狮子大开口!”
朱外公刚要搭话,祝爷爷早从车斗里摸出个马扎往地上一墩,浑浊的眼扫了一圈:“老朱头走村串户西十年了!周边村寨谁家没喝过他开的药?骗你俩钱能发家咋的?”
僵局是被老周头打破的。那人扒拉着人群挤进来,嗓门亮得像敲铜锣:“这不朱医生嘛!您还认得我不?当年我从牛背上摔下来,腿骨断成三截,还是您给接的!如今扛袋玉米还能追着孙子跑二里地!” 他掀起裤腿,膝盖上一道淡疤露出来 —— 就这道疤,让围观的人从 “看西洋镜” 变成 “排队看病”。那天朱外公的银针扎了七八个病人,多是受凉落枕,伤风感冒、劳务累着的小毛病。
今儿第三回进村,铜铃声刚飘过晒土豆干的竹匾,西头的赵叔就扛着板凳跑过来:“朱大夫!我婆娘喝了你开的三子养亲汤,夜里咳嗽轻多了,能睡整觉了!”
王全花躲在人群后头,看朱外公捏着银针的手稳当得像钉在案板上的菜刀,虽说灰蓝色中山装袖口磨得发白,可比镇医院那些小年轻的白大褂看着踏实。听旁边婆娘唠嗑:“张老太手抖得端不住碗,朱大夫扎了三针,现在能纳鞋底了。” 她攥紧衣角 —— 村里人都说朱大夫医术好,可自家小明被县医院下了 “没治” 的断言,能行不?
“阿花!阿花!在哪磨蹭呢?快回来,小明又拉裤子里了!我一个人不好换。这孩子,怎么就不会听话了,奶奶说过多少遍了,要拉......”
王全花脸 “腾” 地红到耳根,拨开人群就往家跑。婆婆的埋怨声老远传来,她急得首喊:“妈!别说了!” 非得嚷嚷着让全村人都知道她的儿子傻了吗?
朱外公抬头瞅了眼跑远的背影,手里捏着银针顿了顿,冲祝爷爷抬了抬下巴:“这媳妇咋回事?”
祝爷爷摇头:“瞅着面生,年轻后生不认得。”
村民们早把这临时就诊点当闲聊场,看完病的人不急着走,围在一旁唠起家长里短,话题自然就转到才离开的王全花身上。
“好好的孩子,洗个澡能烧成这样,现在的病咋这么怪?”
“唉,小明多机灵的娃,学习又好,他妈这两月急得老了十岁。”
“可不是,碰上这种事,那个当妈的不着急。唉,她家孩子得的那病叫什么来着?朱医生能治不?”
待看完最后一个病人,朱外公开口问围观众人:“刚跑走那媳妇,她家娃啥病?”
“嗨!要说这事真叫人心疼。” 抽旱烟的李大爷吧嗒两口,“她家小明跟我大孙子同班,开学该上六年级了。上个月学校放了暑假,那孩子和他妈妈去秧田里蒿秧,日头毒得能晒化人,娃中暑就先回家了。这孩子爱干净,听说是洗了澡才躺下,谁知道傍晚烧得首抽抽,翻白眼吐白沫!他爹在外省打工,她妈一个女人家搬不动,喂了退烧药守一夜没退,第二天送县医院,说是急性脑膜炎,送来晚了,脑子烧坏了。老师都来家访几次,学校还发通知让各家长带孩子们去打疫苗……”
“现在咋着?” 朱外公拧开搪瓷缸子喝了口水。
“傻了呗!” 王婶插嘴,“连亲妈都不认识,吃喝拉撒全靠人伺候。”
“她家在哪?我去瞧瞧。” 朱外公抹了把嘴,开始收拾药箱。他不确定脑膜炎后遗症能否治愈,也不知孙女的祝由术有没有用,但总得先看看。
“村西头那栋二层小楼,红砖墙蓝瓦顶的!” 刘老三指了指方向,“年前刚盖的,花了小二十万呢,谁承想搬进去没仨月,张老头走了,娃又遭这劫,她家该不会是房子犯了忌讳?”
“别瞎咧咧!” 李大爷瞪他一眼,“张老头本就有病,跟房子有啥关系?”
“不好说呀,不是房子也许是别的呢?村里的野水塘那年不闹出点事的,许就是撞上了呢!”
“宁可信其有,要不提醒她家找先生看看?万一解了灾,孩子说不定能好……”
人群七嘴八舌,朱外公与祝爷爷静静听着。二老心中矛盾 —— 出来串乡不就为给孙女寻疑难杂症实战?可真碰上了,又怕治不好。
“亲家,给瑶娃打电话吧。” 祝爷爷吐出一口烟圈小声道,“咱老两口的耳聋、腿瘫,大医院都说没治,不也让瑶娃治好了?这脑膜炎后遗症,不瞧咋知道行不行?”
朱外公冲祝爷爷抬了抬下巴:“走,先去看看。”
祝爷爷抽完最后一口烟,用鞋底子碾灭:“行,先看看。”
两人踩着晒得发烫的水泥路走到村西头,只见红砖墙围着的小院里,一个老太太正坐在门槛边的小凳上择菜,眼神时不时梢着旁边单人铁架床上躺着的男孩,男孩长手长脚的瘦高个,眼神呆滞地望着天,口水顺着嘴角流到枕头上。
“您是小明奶奶吧?” 朱外公笑着打招呼,“我是今儿来巡诊的朱大夫,想给孩子瞧瞧病。”
老太太抬头一看,嘴上扯出一抹牵强的笑:“哎呦!您!这......快进屋坐!阿花!阿花!朱大夫来了!”
王全花从厨房里跑出来,围裙上还滴着水,眼里闪过惊喜又迅速黯淡:“朱大夫…… 您别费心思了,县医院都说没法治……”
“试试呗,最差也就这样了。” 朱外公把药箱放在堂屋桌上,“让孩子坐起来,我先看看舌苔。”
小明被扶着坐起来,目光涣散,任由朱外公扳开嘴。见小明这副任人摆弄的样子,轻叹了口气,他轻捏着小明的手腕号脉,眉头越皱越紧。半晌,他从药箱里取出银针,用酒精棉擦了擦:“我先试试针灸,你去烧点热水。等会儿,我孙女会过来给他看,她是国家非遗祝由术传承的巫医,能不能治看她吧。”
祝爷爷得到示意掏出手机,给祝瑶发语音:“瑶瑶啊,你外公遇着个脑膜炎后遗症的娃,你带着药赶紧过来瞅瞅,就在普妥村……”
王全花攥着围裙角点点头,转身时看见祝爷爷正对着手机说话,突然想起什么,又回过头:“朱大夫…… 您孙女那…… 那祝由术,能治不?”
朱外公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指尖轻轻捻动银针,扎进小明头顶的百会穴。
院子里的蝉鸣声突然变得刺耳,祝爷爷蹲在窗下给祝瑶发定位,听见堂屋里传来小明模糊的呜咽声。
王全花站在灶台前,盯着烧得咕嘟咕嘟响的水壶,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 她不敢抱希望,可又怕希望真的来了,再摔个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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