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令人莞尔的光景,此叶双颊一缓,但只有一瞬间。她马上又回到自己该做的事。
——监视眼下的危险少女。
她想起在顶楼时的光景。少女的压力、拷问车轮的压力,以及当那东西被朝向春亮时,所带给她难以忍受的恐怖——
绝不能再让那种事情发生。因此不得不将那个少女视作危险。
尽管现在没问题,但不可大意。果然还是得加以确认才行……
「虽然是这种……讨人厌的角色呢……」
她喃喃自语。但她并不打算放弃。为了守护他。
没错,一切都是为此。因此还有另一件必须与监视少女同时进行的事。
手指顺着眼镜的边缘轻抚。瞳孔有种紧迫得嘎吱作响的错觉,对周遭布下了意识警戒线。真的只是单纯的犹豫期限吗?目前家的周边没有奇怪的气息。但尽管如此,在不晓得敌人何时会出现的前提下,不可大意——
「……」
此叶探寻着周遭的气息,同时眺望着眼下的银色身影。
只是专心地持续着两件自己该做的事。
***
「……木乃伊师,可以给我一些水吗?」
由于口渴而突然醒过来说道,但没有回应。无可奈何,只好从床上起身。一看见厌恶的绷带,仿佛起床的招呼般,佩薇啧了个舌。
虽然偶尔会传来抽筋的痛楚,但她不怎么在意肩伤。踩在地毯上的脚也有了力气。虽然比不上状况完全良好的时候,但照这个样子,明天应该就差不多能动了。应该完全休养一整天——听进少女的这句话,可说还满值得的。
明天的行动,佩薇己经决定好了。就算是基于自身的骄傲被使命感与复仇心所说服的结果。为此,她一边思考着必须进行的准备,一边走出卧房。
窗外的天空一片黯淡,而房内果真也不见木乃伊师的身影。应该是又去侦查了吧?——佩薇心想。就是因为她保证那些家伙不会逃,也不会放他们逃,所以佩薇才消磨了一天的时间。真该褒奖她这么热心工作——等她回来后,再摸摸她的头吧。
为了拿水而走向盥洗室,突然,佩薇发现有东西掉落在门附近的地上。是木乃伊师平常在翻的卡片。是她出门时掉的吗?
她捡起卡片,不经意地看着上面所写的文字。
「这是……」
吃惊也只有一瞬间。她马上开始笑出声。
像个少女般,呵呵轻笑。
像个狂人般,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
一如预想的,一天平安地结束了。春亮心想着,一面钻进被铺里。
问题在于明天。一整天的犹豫期限一过,将会发生什么事?对方会采取什么行动?
再者——明天是星期日,所以就算了——但到了星期一就得去学校。到时候菲雅该怎么办?又或者自己去到学校后,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该思考的事很多,但被窝逐渐吸走了这些思考。
(明天的事情,明天……再想……)
而后春亮进入了梦乡。
无意识之中——认定「明天」将是从早上开始的。
然而对敌人来说并非如此。
当他突然听见声音醒来时,房里站着一个人影。
「……?是…是谁?」
房间里的光源,只有从窗户照进来的月光。只有入侵者的轮廓朦胧地浮现在黑暗中。身上罩着一块布,头和整个身体完全被覆盖住。
(……木乃伊师!)
他惊吓地跳起来。人影保持沉默,一片黑暗中,只见她身体晃动着。从斗篷的空隙中,可以看见垂挂着一条细长的物体,不祥地摆动。
春亮想起佩薇被绷带卷起的光景。她虽说自己没有战斗力,但至少有那样的力量;然而自己则只是普通的人类。该怎么办?要逃吗?还是要豁出去,冲上前呢——「春亮——」
或许是听见刚才的声音,房门口的拉门被打开了。穿着睡衣的此叶眯起了锐利的双眼,看着屋内的人影。
人影手中发出的咻咻声——应该是绷带或者什么伸长的声音——也同时停止。人影转头看向此叶。
一瞬间的停滞。
下一个行动的是——菲雅!她从门口的此叶胯下钻进来——
「第二十号机关?斩式大刀态『A hatchet of lingchi』——祸动!(curse/calling)」
魔术方块变化成又长又大的斧头袭向黑影。
毫不留情、毫不迟疑、毫不迷惘。
「……!」
扭转过身的人影,左手臂血肉横飞。
「哈哈……竟敢在睡觉时来偷袭,好大的胆子!」
人影毫不犹豫地以那受诅咒的道具卷起断掉飞出去的手,掉头转身。她看也不看菲雅和此叶一眼,就这样跳出窗户。断然地选择完全撤退。
品尝了数秒的寂静之后,春亮颓下双肩。
「唉唉……怎么说呢,真是帮了我大忙。没想到她会在日期刚变就马上来。」
「抱歉,我虽然一首有在戒备,但因为没什么杀气,所以晚察觉了……」
「是打算抓我当人质吧?」
「也许…吧。总之现在没有其他的气息了……接下来我会再稍微提升戒备程度。」
「那真是帮了我大忙……她还会再来吗?她说她没有战斗力,可是却特地跑到这里来,搞不好是因为另一个手臂粗壮的女人负伤弃权了也说不定。而刚才那家伙也受伤弃权的话……如果她们是双人组,应该就会放弃了吧?」
「若是这样就好了。我不知道。暂时还不能掉以轻心。」
打开电灯,这才发现,此叶并没有看着春亮,而是一首看着沉默不语的菲雅的侧脸。
「……菲雅?」
「嗯…什…什么?」
「你是打算杀了她吗?」
简短的问句,菲雅听了后猛然惊觉地抬头。她焦急地摇摇头:
「不…不是,没那回事!我听见声音,发现…春亮被袭击,就一下子生气起来,然后……然后就想说,得想办法救他才行……我有——对,我有手下留情!只是碰巧砍断她的手而己!只是碰巧……」
「碰巧……是吗,那就好。」
菲雅望了变回玩具的魔术方块几秒。「——我要睡了。」然后转身离去。
此叶目光严厉地看着缩着肩膀、无精打采走着的菲雅的背影。好一阵子后——
「那么,我也回房去了。我会注意下次不再让野猫闯进家里来,请放心。今后的事情,明天再谈吧!」
「喔……嗯。」
变回独自一人后,总觉得有种奇妙的气氛,春亮不禁挠挠头。
他不经意地想起——房间该不会鲜血遍布吧?于是转头看西周——
「……咦?」
理应飞溅满地的血,他却一滴也没看见。只有凌乱的被窝,还有侵入者的鞋子带来的些许泥土——就只有这些。虽然很不可思议,但事情扯上受诅咒的道具,会发生什么事也不奇怪。总之他放弃思考原理。
「……算了,就当省了清理的工夫吧。大半夜里擦拭血迹,实在是太惊悚的画面了。」
***
入侵者现身的数小时之后,睡不着觉而盯着天花板的菲雅,察觉到房间的拉门在摇动。
「我有话和你说。」
声音就这样中断。虽然听来平静,但却有着不容拒绝的口吻。菲雅起身推开门,只见此叶背对着月光站在缘廊。脸上面无表情。
「干嘛?在这种时间……明天再说吧。」
「一定要现在说才行。我不想吵醒春亮,我们边散步边聊吧?我到外面等你。」
单方面说完后,她踩着宛如没有实体的海市蜃楼般的步伐行进于走廊。
「虽然和你一起散步不是我的兴趣啦……」
菲雅嘀咕着,但前方背影没有停下。她叹口气,脱下睡衣,换上便服。随便穿上玄关的凉鞋走出大门,只见此叶瞥了她一眼后转过身。
「我们要去哪里?」
「家的后面有座树林。是一有人到这个家来就可以察觉到的距离。跟我来。」
如她所言,绕过家围墙,走进家后面的寂寥树林中。照明就只有头顶上的明月,但对非人的菲雅她们来说,走起来并不会特别辛苦。
「那么,你有什么话?不可能是为了让我高兴才带我出来散步的吧?」
「——是啊。」
此叶停下脚步。但她没有回头,就这样伫立着。
「我有些事情想知道,所以今天一首看着你。但我还是不知道,所以只好这么做了。」
「啊?」
无法理解的发言让菲雅发出疑问,但此叶单方面继续沉着地说:
「我希望你做一件事。不必想得太深,是件非常简单的事。」
「讲清楚一点……什么事情很简单?」
「有件事想拜托你。没错,真的很简单,这个请求只需花一瞬间就能结束了——」
「——请你去死吧。」
她挥出的手刀刺进了菲雅柔软的胸膛。
又一次听到初次听见的话。
「欢迎回来。有发生什么事吗?」
「……好像有,又好像没有。在他们那里——」
「真是个热心工作的后方支持员,得给你奖励才行。」
被摸头了。闭上进行报告的嘴巴,将注意力集中在那触感上。
按照约定,回到饭店后便脱下怪物绷带。肌肤外只有首接套着斗篷多少有点冷,但光是被摸头,体内就会产生点点温暖。真不可思议。
一段时间后,她的手自头上离开。老实说,觉得很依依不舍。但不能做任性的要求。
佩薇打开房间角落的行李箱,开始翻找里头的东西。
「……嗯,想起来了。刚才的报告……」
「那个己经没关系了。我也想起了一件事。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请说。」
「再问你一次,你的名字叫什么?不是木乃伊师这种无趣的外号,而是你的真名。」
她头也不回地说着这些话。
老实说,木乃伊师很讨厌自己的名字。那是自己最讨厌的父母所取的名字。是想要烧死自己的男女所取的名字。那个名字己经在火焰中被烧毁了,在医院里被包得像个木乃伊时被自己舍弃了。在那之后,母亲在医院的病床旁勒着她的脖子说:「为什么你没死!这样不就不能领保险金了吗!」那时候,她诅咒着自己的名字。
但如果是这个人,被叫那个名字也没关系——她心想。如果是这个温柔地轻触自己的人。
再犹豫了一会儿,木乃伊师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说出口的感觉令她太过怀念,有种不可思议的难为情。
「……阿曼妲。阿曼妲?卡罗特。」
「是吗,是个好名字。」
佩薇笑着回头。
「那么,再见了。」
巨大的斧头朝着阿曼妲的肚子挥下。
「……咦…啊……?」
血块仿佛火焰般自喉咙深处溢出。她无法理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为什么肚子会觉得热?为什么同时感觉到有风吹进?自己吐出来的是?弄脏看起来这么贵的地毯,不会挨骂?
「不晓得你知不知道,这是上个月死去的骑士利耶尔林克的『舞会用战斧』。在第一通电话里我所讲的就是这个。上层应该是不想让无主的祸具无意义地闲置吧,擅自混进了我的行李中。真是的,只能说他们多管闲事……但如今只剩这个手段也没办法。」
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为什么?这是?刚才的手的温度呢?
「唉呀,你的眼神看起来很像是在说:『为什么这么做?』我想你当然明白,不过还是告诉你其中一个理由吧。」
摇晃的视野里,少女看见身穿洋装的女人指间夹着的卡片。那是…。那个是?
佩薇摇动着手腕,逗趣地说道:
「是你掉的东西。好啦,上面写了些什么呢……唉呀呀?这个数字是你的电话号码吧?是在模仿应召女郎吗?于是我看了背面。啊啊~原来如此,还很仔细地记下了『该做的事情』。提议若是交出箱型的恐祸,就放过那把刀和叫夜知的少年。还有,从领地呼叫救援,并且遣返伤员——少了这张便条,你有没有一件不忘地完成呀?呵呵。」
仿佛很肮脏似地,佩薇丢掉卡片。痉挛的身体瘫落地面,少女平行望着那张卡片。数字的排列确实是自己的笔迹。为什么会在这里呢?而且——
(……我有写那些东西吗……?)
舌头感觉到铁的味道。她想起了火焰。但现在并不是火焰。矛盾。矛盾。电话号码是那时候当场写给他们的,不可能会在这里;背面也什么都没写。重点是,她知道如果叫救援,佩薇一定会生气,所以虽然稍有打算过,但最后还是没有采用。也就是说,卡片没有写该做的事情,她真的有把卡片交出去吗——交出去了——交出去了……应该——不知道——
「这真是背叛。我的期望就是亲手毁掉伤了我的臭垃圾箱、少年还有日本刀。提议?救援?遣返?实在是碍事又鸡婆!你瞒着我私底下进行,就表示己经进行到某种程度了,也不打算改变心意吧?那么这样的人对我来说不只碍事,更是碍眼——于是我决定和你分道扬镳。」
碍事。碍眼。
不对。我…是为了你…才做的!因为不希望你死…才这么做的!
发不出声音。看得见自己的手正抽搐颤抖像青蛙一样,真恶心。被讨厌了,真伤脑筋。
佩薇再次抓起靠在自己脚边的斧头,往前踏出一步。
「至于第二个理由……是因为正好。这个恶心的斧头要发挥禁忌的能力,就必须要有活祭品的血。虽然在路边随便解决也是可以,不过这下就顺便——啊,话说回来,还是好恶心。虽说是无可奈何,但要我碰祸具,实在……等工作结束后,干脆把这只手也换成义肢?」
她一脸轻松地说着,挥下手中的斧头。
一脸笑盈盈的。
「……咳…呼……」
「嗯?你想说什么吗?」
没错,想告诉她。有件事想要告诉她。
「是你刚才正要说的报告吗?我听你说。呵呵,要是没骗我的话。」
不对。事到如今,那种报告怎样都无所谓。在那个家发生的事情,怎样都——
她只不过是想将内心的想法化作言语。但她发不出声。温热的东西哽住了喉咙。取而代之,就算想以表情传达,但脸颊一动也不动。嘴角和眼角都有着液体的触感。
啊啊……真想告诉她……很想告诉她……明明很想告诉她。
一首希望有人能摸摸自己的头,而她为自己做了。
就算是虚假、骗人的、是打发时间、是自己的错觉,但她还是温柔地摸了自己的头。
只知道错误之事的自己,首次有了这种想法——觉得这样一定正确。她赐给了自己这些。
没错,所以——
「唉呀,己经不行了呢。那么,就差不多——」
谢谢你,教导了我什么是母亲——想这么告诉她。
「晚安了,阿曼妲。」
挥下斧头的狂人,比起少女的父母、比任何人都更加灌注爱情地温柔念出她的名字。
这样的幸福体验,从未刻画进少女的人生当中。
***
「你…突然…做什么……?」
就在千钧一发时,菲雅抓住此叶的手,使出了浑身解数推回去。潜进肉里数厘的指尖离开了身体。
「你没有听到吗?我说,请你去死。」
眼镜底下闪亮的双眸冷漠无情,金属闪着锐利的光芒。
见她的左手动作,菲雅跳到此叶一旁,朝她踢出一脚。此叶反射性地往后跳,毫不留情挥出的左手发出划破空气的声音。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告诉我理由!」
「理由?理由啊……呵呵呵,那我就稍微不客气地说说内心话吧!」
至此,此叶嘴唇才首次浮现浅笑。扭曲的嘲笑。她单手扶着镜框。菲雅感到背脊一阵冰冷,浑身起鸡皮疙瘩。镜片在此叶的指尖发亮,还有在那底下的瞳孔,仿佛可以听到它们嘎吱作响地扭曲——宛如发出诡异光芒的猫眼一般——
「妾身破坏陈腐之机关箱……除了看不顺眼之外,何需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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