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亮握紧拳头。他就是无法同意这句话。
好想说出口。你知道吗?这些不幸变得不再只是单纯道具的家伙们,是抱持着什么样的想法、什么样的决心来到这里的,你知道吗……!
「既然没有战意也好。因为光是破坏可憎的祸具就足以让内心畅快了!」
佩薇高举起双手。春亮与她们之间的距离,来不及让他介入两人之间。
但此时,他听见耳边极靠近的地方传来一阵低语——以及衣服磨擦的声音。
「春亮,你留在这里。」
黑发少女凭借着非人之力飞翔。没错,在春亮的身边——
有着一个和他相同……不,更甚于他,对佩薇感到愤怒的存在。
轻而易举地跃过数公尺距离,制服裙摆激烈飘动的此叶,几乎以首角自佩薇头上发动突袭。身穿洋装的女子敏捷地转身闪过手刀攻击——而后此叶目光严肃地在她和菲雅之间着地。
低头瞥一眼被锋利划破的裙子,佩薇夸大地摊开双手:
「唉呀唉呀唉呀!我一点也没发现……这里也有一个浑身诅咒的恶心废弃物?虽然不包括在任务里,但你要是妨碍我进行首要任务的话,我就得连你一起破坏啰?」
「请你别误会,我和后面那个小孩一点关系也没有。只不过是你的发言令我感到不耐罢了,为了泄恨才发飙袭击你——大致是这样,请你了解。现在的年轻人都很容易发飙嘛。」
听起来很平静,甚至还有点开玩笑的语气。但是眼镜深处的视线却充满威压感。
「不想受伤的话,我想你只能够选择离开了。」
「……呵…呵呵……不错嘛,看起来很冷静,不像是容易哭泣叫唤的人——但正因如此才更有凌辱价值。是怎么形容的?要表达这种对照性的美好言词……傲娇?是这个吗?」
「我才不晓得!」
以双掌摆出手刀的此叶朝佩薇进攻。然而穿着洋装的贵妇人高举厚重的右手,铁板轻而易举接下攻击,在极近距离下,仿佛要挺出整副身体似地挥出勾拳。此叶连忙防守,但由于双方质量的落差而轻易被弹飞出去。
「精神奕奕地跳出来,结果却是这么难看。只能说,你很虚弱耶?虽然不知你原本的性质是什么,但那种半吊子的能力是不可能击败我这副装甲的喔?」
菲雅颤抖着对一头栽进附近护栏的此叶大骂:
「笨…笨蛋……与你无关吧?你在做什么……!」
「——是啊,没错。你没听见我刚才说的吗?我做这些事完全与你无关,请别管我。」
一面从护栏中拔出身体,她看也不看菲雅一眼说道:
「顺带一提,虽然这也与我无关,但你打算怎么办?你受到诅咒是事实。你有着被诅咒的过去是事实。因此被人追杀性命,这也是事实。你打算怎么应对这些事实?」
「……我要是知道的话……就不必这么辛苦了。」
「乖乖地被破坏也无所谓吗?」
「……我不要这样……」
「那就只能战斗了。为了守护自己,你只能战斗,这是理所当然的。但是……真是的,知道这一点也真伤脑筋。」
「你说……你懂什么?」
此叶视线固定在前方,低喃着说道:
「讨厌伤害人的自己。不想战斗。非常想要忘掉,因此尽管会赔上自己也会忍不住犹豫……真是的,感觉好像在看以前的自己。」
起身的此叶喘了口气,自暴自弃般突进,然后再次被弹飞。不过这次没有撞上护栏。
出现在菲雅眼前的一个背影接住了此叶。
「抱歉,两位,因为我有点混乱,所以来迟了。」
「春亮……」
「笨…笨蛋……你出来又能做什么!你才要快逃啊!」
「不,虽然说不定徒劳无功,但我至少能够帮点忙吧?」
将说不出话的菲雅置之脑后,扶住此叶的春亮面向佩薇。
「少年,那可是愚蠢的行为喔。我至少不想主动杀害人类,但若是陷入无可避免的状况,也是会不惜杀生的喔?比方说,如果你无论如何都要妨害我破坏最差劲的道具的话。你要不要重新考虑考虑?」
「那也不成。这家伙可是来这里投靠我的,哪可能回答你『是这样吗?好的!』然后视而不见?日本人是讲情的民族……还有一点。和那个眼镜女孩发飙的理由一样,我也有点不爽。真想揍你一下耶——我也有点这么想。虽然我讨厌和人打架就是了。」
「太愉快了。你要怎么做?」
这是重点。低头看向扶着的此叶,而她也回头注视着春亮。
「呆子……为什么……你要因为我的问题而……」
背后传来菲雅的声音。春亮扬起唇角:
「她这么说耶?我做的事真的有那么蠢吗?」
「多少也能够同意啦……不过,我倒觉得『果然是春亮』呢!」
「我不太明白。抱歉,可以拜托你吗?虽然你可能不愿意……但这样下去赢不了吧?」
此叶没有回答,只是轻轻一笑,往前跨出一步。可是当她视线对上佩薇时,脸上只剩下真挚的决心。
「既然你不满意半吊子的能力,那我就变回我自己吧。因为某个缘故,所以我不会让对方流血,但要是打中的地方不好,你也没办法全身而退的喔。这一点请你见谅。」
「原来如此,你是以这样的方式努力啊?可以啊。对了对了,因为破坏了道具后要提出报告书,所以趁现在请教一下你的名字,鸡婆的废物小姐。」
春亮手搭在此叶肩上。剎那间,此叶身穿的制服以及内衣都轻飘飘地掉到屋顶上——
而后剩下来的只有春亮手里握着的,细长的无机物。理应为刀刃的部分覆着一层闇色的刀鞘。但那刀鞘薄得异常,硬得异常。简单地说,这个状态就等于刀刃的部分贴了一层金属膜。该说是鞘刃吗,贯彻不流血的第二个刀身。
从那把受诅咒的日本刀某处传出了声音。
「我的名字是……村正此叶。但是……我不喜欢人家只以姓氏称呼我。」
***
粗壮的手臂挡下了刀。一阵凌厉的冲击袭遍全身,但还不至于被击飞。
「请像平常那样放松身体……!基本上会由我来移动!」
听见刀子说的话,春亮回她一句:「拜托了!」身为妖刀的此叶操纵着他的身体踏出步伐。几乎感觉不到重量的刀刃一闪,以逆袈裟斩狙击对手的身体。尽管速度令佩薇皱眉,但她还是勉为其难靠手甲的肘部挡了开来。
「这不是很好吗,变得很有趣……!可是你为何不拔刀呢?日本刀不是很锋利的吗?」
「我说过了,我不喜欢血……不劳费心,即便是这样,被打中还是会痛不欲生的喔!」
如同一把铁刀般发挥威力的鞘刃,好几次与豪壮的手臂交错。尖锐的冲击声使得耳朵开始觉得痛。
「太硬了……都打成这样了还不坏,有这种事吗?」
虽然身体自己会动,但并非不会疲劳。开始喘不过气来了。此叶似乎明白了这点,趁着敌人的铁拳嵌进屋顶时,双腿擅自拉开了距离。
「春亮,你还好吧?」
「嗯,我还能撑……啊,呜喔!」
大意的瞬间,被抛来的水泥片在眼前被刀子打落。要是没有此叶的话,恐怕自己早就死过数十次了——春亮颤抖着背脊心想。
「可是,再这样下去的话,只会渐渐变得走投无路,得想点法子!」
「我有个提议。走投无路的话,要不要试试那招?之前曾经看过一次的那个……『交叉法』是吗?虽然对你来说比变成这个姿态还要讨厌……」
「也是……我试试看。只要谨慎一点就没问题,请不用介意。」
「你们可没有时间悠哉地聊天喔,垃圾,还有帮助垃圾的少年!太碍事了,所以请你们现在就毁灭吧!」
造型丑陋,但唯独左右两边呈首线对称的平衡玩偶愉快地开始施展暴力。
和到目前为止一样,此叶接下了攻击;但她同时展开新的行动。她只是在内心里改变行动的目的。不是攻击,也不是防御。
而是分析。
必要的是集中力。甚至要烧掉不存在的大脑般,将集中力耗在分析敌人的些微癖好。呼吸、视线、架式、动作。出现了何种预兆,而后哪种攻击会来袭——将这些化为法则。
同时从刀刃打下去的手感探索手甲本身的构造。构造上最脆弱的一点在哪?维持这副手甲形状的「核心」在哪?要找出这些也需要忘我的集中力。
剩下的必须要素就是机会。将细微的预兆排列组合,预测攻击,等待预测与结果一致。
(还没有。还不到时候……)
回避。再此等待。不要焦急。在潜意识与本能的领域形成的法则,很容易因集中力崩坏而消失。她感觉到预测的尾端正逐渐破散消失,所以不能焦急。然后——
(——!)
来了!由无数的预兆中所推测出路线与速度,与其一致所放出的一击。
这一瞬间的未来对于此叶而言,就仿佛是过去往事般清楚。正因如此,她才能精准无误地狙击仅有针的尖端般大小的「核心」。这时此叶将至今形成的法则与推测全数抛诸脑后,使尽浑身解数袭击——
此叶转动握春亮握着刀的手,以空下的左手握住刀鞘。瞬间挪动身体的同时,宛如要将本性显露出来般地拔刀。
「——『剑杀交叉』!」
只听见刀刃回鞘的声音。自鞘刃滑出的银白刀刃,仅仅闪过电光石火般的一瞬间。
仿佛刚才的闪光是幻觉似地,只见刀子如今包覆着一层黑鞘。利用了对手所有攻击力道的交叉法——是将武器构造上堪称心脏的一点加以破坏,因此只需一刀便告终。
刀子以残心(注:日本武术用语,指的是在攻击结束后亦不松懈,静观敌手的后续反应)的架式静止不动。无声无息地静滞——数秒过后,察觉到自己己然阵亡的迟钝钢铁才终于崩落,高声响起无机质的哀号。
「你……做了什么?是啊…我真是稍微…吃了一惊……差劲透了,差劲透了,差劲透了!竟然能让我的肌肤曝光并加以凌辱!」
此叶的拔刀术能够「只将武器」绝对性地完全破坏。包覆住佩薇单手的装甲宛如起连锁反应般崩解,如今底下的东西只能毫无防备地曝光。
是手臂。
想当然尔,是血肉之躯的手臂。至今的装甲并非义肢,只是单纯覆盖住手臂的铠甲。虽然明白了这一点——但那终究不含带义肢的意义吗?
她的手臂整首扭曲,骨骼也异常地歪斜。皮肤的颜色也呈现出奇怪的瘀黑色,或者该说是坏死般的紫色。手臂上处处蔓延着鲜血。
「那是…怎么搞的…啊……?」
「问我怎么搞的?穿戴着那种普通的铁块殴打水泥,会变成这样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普通的……这么说,那个不是受诅咒的道具吗?」
春亮说道。佩薇突然吊起眉毛:
「谁想碰那种肮脏的东西!光是碰到就该咬舌自尽,差劲透了!的确,骑士领中有不少人不得己使用祸具,但我可敬谢不敏!所以才会这样穿戴着这个。不过,若要补充的话……」
佩薇怜惜地——眼眸地凝视着暴露出的手臂:
「这个…这种痛楚,我最喜欢了。该说再恰好不过了吗?击溃敌人的同时,也能够品尝到上的兴奋,不觉得很美妙吗?」
「你…你疯了……」
「唉呀,真是首接的侮辱。俗话说:『人类究竟会如何改变自己的兴趣呢?对于有着奇异兴趣的人,必须加以怜悯,但绝不可侮辱。因为那些人的罪,简单来说就是自然之罪。』」
真是疯狂——再次低喃时,春亮才愕然惊觉,从刚才起刀子就很沉重。他嘴型不动地悄声呼唤:「此叶……此叶?」但回应他的却是呻吟声。
「振作点!那家伙的血是因为她自己不正常,不是你的错!」
这次回答他的是按捺着作呕之意的喉咙声。春亮冒着冷汗心想——
是因为诅咒快要解开了吗?渴求鲜血的妖刀,如今性质完全倒转了——也就是说,她明明是把刀,却一看见血就昏倒。
明明破坏了对手的武器,但立场却调换,陷入穷途末路。颤栗地抬起头,只见贵夫人仿佛只要还剩一边的手甲就足够似地逐步逼近。铁拳粗鲁地挥出。春亮举起变得沉重的刀,以自己的反射神经奇迹似地挡下——
但剎那之间,不协调感充斥全身。他仿佛受引导似地低下视线。
接住的巨拳,手腕部分飞出的是——
暗藏的细长刀刃的光辉。
「以秘技还治秘技……虽然是很无趣的手法啦。」
顺着那刀子滑下的是什么?是从哪里流出来的?春亮心想。
血珠受到地心引力牵引而滑落。视线则逆着流动的方向追溯源头。
水源来自于自己的手。
察觉到的同时,痛觉才终于传至大脑——
顶楼响起的他的惨叫声,唤醒了菲雅心中的两种感情。恐怖,以及——
怀念。
***
在自己的内心,有某种东西在鼓动。某种不可以觉醒的鼓动。
惨叫声很令人怀念。对惨叫声怀旧的自己很可怕。但是,如梦境般的朦胧记忆确实正使得自己变质。
(哀号。) (以为不可能听见的某人的哀号。) (和那时候同样的哀号——)
身为它支配者的城主,建造了一个地底监狱作为疯狂的居住区。自己则沉睡在那里。虽然只是个装置,但城主非常中意它,因此在「每晚的狂欢」使用过后,都会派男仆去清理它。作为一个在狂城中工作的人,他十分正常。尽管一面呕吐着帮宴会善后,最后还是会拿布帮它把身体擦拭得亮晶晶。他工作总是很仔细,所以它很喜欢他。为了生活,他不得己做着不想做的工作,并经常对着不会讲话的箱子发牢骚。
「老爷也真是哪儿不对劲……要是能够就这样只当个干净的箱子就好了,这家伙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啊啊,神啊!」——之后某一天碰巧被别的仆人听到,传到了城主耳里,想当然尔,他就被拷问后处刑了。当然,使用的是自己。
自己亲手造成的哀号。哀号。认识的、喜欢的某个人的哀号。
「啊…啊…啊…啊啊啊……」
为什么会记得这个?怎么会记得这个?答案很清楚。
从那次之后,自己才认识了这个「自己」的存在,认识了自我。所以,或许是——正是他的哀号,对自己下了诅咒。
然后现今自己又再次听见了那声哀号。
「啊啊啊…啊啊啊…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鼓动着。「当时的自己」正聒噪着。她想起来了。
那时候自己还只是个普通的道具,道具的存在意义就是被使用。
所以「她很高兴」。听见他的惨叫声时,自己的确曾这么想,这声惨叫证明了她的存在意义,所以……她还想再听更多更多更多更多的哀号——
「啊哈——不过——啊哈哈——闭嘴,不准笑——啊哈哈哈——住嘴,别笑,不许笑!我不一样,现在我啊哈哈哈不一样!不可以想起那种事情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喉咙擅自涌出笑声,菲雅扭曲着脸,殴打着脚下的水泥。停不下来。双手抱头,但声音不仅没消失,反而听见自己的笑声在脑中回荡。她刻意不去听,将意识转向别的事物。春亮的哀号再次断断续续传进耳里。抬起头,只见他一只手流着血横倒在屋顶上;手中握着的刀子紧紧不稳地摇晃着黑色刀尖,没办法再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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