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的锻铁巷还浸在青灰色里,陈铁锁握着锻骨锤的手悬在半空,指腹着锤柄上深浅不一的凹痕——
那是三年来每次被外门弟子打断锻体时,锤子磕在青石板上留下的印记。
巷口王婆的焦麦饼摊腾起第一缕白烟,混着铁锈味的晨风中,他听见竹帘响动,知道是老周头开了铁匠铺的木门。
"铁锁,今日来的早。"
老周头的嗓音像生锈的门轴,却比往常多了丝急切。
陈铁锁转身时,看见老人往他手里塞了个油纸包,焦麦香混着药味扑面而来,
"昨晚你房里传来腐骨毒的臭味,王婆熬了半宿的铁线莲汤,混在饼里给你补身子。"
指尖触到油纸下凹凸的刻痕,是老周头惯用的锻铁暗号:三横两竖,正是玄骨门的标记。
陈铁锁眼皮微跳,想起之前那个被他用毒珠崩断命门的外门弟子,当时从对方残破的记忆里,他看见玄骨门密使袖口绣着同样的纹路。
"谢周伯。"
他低声应着,将饼揣进怀里,锻骨锤在掌心压出红印。
洗髓境大成后,五感愈发敏锐,连老周头拉风箱时,胸腔里气血流动的轻响都能辨得清楚。
铁匠铺内,烧红的铁胚在砧台上滋滋冒油,火星溅在他袖口补丁上,竟连布料都没烧穿——
这是红绡用妖族尾毛织的鳞骨衣,此刻尾毛正服帖地贴着他小臂,不像昨夜遇袭时那样根根倒竖。
昨夜亥初,三个蒙脸人翻进杂役房,袖中飞出的腐骨针还未及沾衣,就被他体内自动流转的洗髓血珠震成齑粉。
陈铁锁记得自己当时倚在木柱上,看着对方从腰间扯出刻有玄骨纹的短刀,突然笑出了声——
洗髓境的血液能净化百毒,却原来连带着,让他闻见玄骨门功法时,鼻腔里会泛起焦麦饼烤糊的苦味。
"周伯,"
他凑近正在淬火的铁砧,看老周头用长钳夹起铁胚,水面腾起的热气中,老人眼角的皱纹深如锻铁巷的青石板,
"您说这世上,可有能熔了玄骨纹的火?"
铁胚入水的嘶鸣盖过了后半句,老周头的手抖了抖,溅起的水花打在陈铁锁手背上,凉得刺骨。
老人没说话,只是用铁钳在砧台上敲出三声短音——
这是三年前他刚被扔进杂役房时,老周头教他的密语:危险,噤声。
巷口突然传来喧哗,八九个外门弟子踢着碎石走来,领头的马脸青年腰间悬着半块脊骨佩,正是三日前在杂役房目睹同伴惨死的吴明轩。
陈铁锁认得那脊骨佩,是玄骨门外门弟子的信物,骨节处刻着的,正是他母亲苏青瓷的焚骨纹。
"无烬体也配进锻铁巷?"
吴明轩的靴底碾过陈铁锁脚边的饼渣,腐骨功特有的酸臭味混着焦麦香在空气中炸开,
"听说你昨夜杀了我三个弟兄,怎么,洗髓境大成,连玄骨门的人也敢动了?"
陈铁锁垂在身侧的手慢慢蜷起,掌心触到怀里半凉的焦麦饼。
王婆烤饼时,总会在饼心留个小窝,说这样麦香能聚在里面,就像母亲当年把灵麦藏在他破棉袄里的样子。
此刻那个小窝正抵着他的肋骨,硌得生疼,却让他想起十五章夜里,自己将腐骨毒珠弹进敌人命门时,对方眼中的惊恐——
和眼前吴明轩的眼神,一模一样。
"吴师兄说笑了,"
他故意让声音带着杂役房惯有的畏缩,却在低头时,让青铜色的皮肤在晨光里闪过一道冷光,
"铁锁只是个烧火的,哪懂什么玄骨门……"
话未说完,吴明轩的骨鞭己抽向他面门,鞭梢上的玄骨纹泛着青芒,正是那日腐骨针上的剧毒。
锻骨锤横在胸前的瞬间,陈铁锁听见骨鞭与锤柄相撞的脆响。
洗髓境大成后,他的骨骼密度己堪比精铁,而这柄跟着他三年的锻骨锤,柄上缠着的母亲焚骨纹,此刻正发出细不可闻的清鸣。
吴明轩的鞭子应声而断,半截骨鞭落在地上,竟被陈铁锁踏饼渣时溅起的力道震得粉碎。
"你!"
马脸青年踉跄后退,手按在腰间佩剑上,却看见陈铁锁慢慢抬头,眼尾微红——
那是昨夜用洗髓血珠逼毒时,气血上涌留下的痕迹,在晨光里竟像淬了火的铁胚,烫得人睁不开眼。
锻铁巷的风突然转了方向,王婆的饼香从巷口涌来,混着老周头新打的铁器味道。
陈铁锁望着吴明轩颤抖的指尖,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用焦麦饼在他掌心印下的那个焦痕——
那时他才七岁,母亲说:
"铁锁的骨,是要护着自己吃饼的。"
"吴师兄若是没事,"
他摸出怀里的焦麦饼,饼心的小窝还留着体温,
"不妨尝尝王婆的饼?"
指尖轻轻一捏,饼渣竟如铁砂般簌簌落下,在青石板上砸出细密的凹点,
"昨夜那三个,可是连我的饼渣都没尝着,就去了。"
吴明轩的瞳孔猛地收缩,他看见陈铁锁掌心的焦痕,竟与自己脊骨佩上的焚骨纹分毫不差。
三年前,他亲眼看见父亲用骨刀剜下苏青瓷的脊骨,那时这小子还缩在柴房里啃硬饼,怎么如今……
"你敢!"
当陈铁锁的锻骨锤擦着他鬓角砸进地面时,吴明轩终于尖叫着后退,锤头入地三寸,裂缝中渗出的,是他方才挥鞭时溅出的血——
带着腐骨毒的血,此刻竟在锤柄焚骨纹的映照下,冒起了青烟。
巷口传来王婆的叱骂:
"小崽子们在老娘摊前撒野!"
陈铁锁抬头,看见老人端着刚出炉的焦麦饼,饼铛边缘还沾着滚烫的麦麸,在晨光里像撒了把碎金。
老周头不知何时站在他身侧,往他手里塞了柄新打的刻刀,刀柄上刻着半朵焚骨花——
那是母亲当年最爱绣的图案。
"滚。"
陈铁锁对着吴明轩轻声说,声音轻得像饼铛上的麦香,却让所有外门弟子听见后,不由自主地后退。他蹲下身,用刻刀在青石板上顺着锤印划了道线,火星溅起时,石板下隐约露出玄骨门的追踪阵纹路——
和十五章杂役房地板下的,一模一样。
吴明轩转身要跑,却撞在不知何时站在巷尾的红绡身上。
妖族少女的尾尖扫过他腰间脊骨佩,尾戒突然发出微光,陈铁锁看见红绡眼中闪过惊讶,知道她认出了这是用苏青瓷脊骨边角料炼成的邪器。
"铁锁哥哥,"
红绡晃了晃手里的油纸包,里面是刚出炉的焦麦饼,饼皮上的焦痕竟天然形成了三道骨纹,
"王婆说,今天的饼多撒了把灵麦麸。"
陈铁锁接过饼,咬下时,饼皮与牙齿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是锻皮境大成后才能咬出的火花。
吴明轩带着弟子逃远的脚步声里,他听见老周头在身后低叹:
"苏娘子当年,总说烤饼要外焦里嫩,就像做人,骨头要硬,心要暖。"
掌心的刻刀还带着老周头的体温,陈铁锁望着石板上未完成的焚骨纹,突然明白为何昨夜红绡的尾毛没有预警——
原来玄骨门的追踪阵,早就被老周头和王婆,用每日的焦麦香和锻铁声,慢慢改了纹路。
晨光终于铺满锻铁巷,王婆的饼摊前聚起杂役和凡人,热气腾腾的焦麦饼递到每个人手里时,陈铁锁看见他们掌心或多或少都有焦痕——
那是无烬体特有的印记,从前被当作耻辱,此刻却在饼香中,像极了母亲当年绣在他衣襟上的焚骨花。
吴明轩逃远的方向传来一声闷响,不知是撞在了哪家的院墙上。
陈铁锁舔了舔嘴角的饼渣,突然觉得这饼比往日更脆更香——
或许是因为,洗髓境之后,连苦涩的回忆,都被血液净化成了向前的力量。
老周头开始新一天的锻铁,铁锤与砧台相撞的节奏,竟暗合着某种阵法韵律。
陈铁锁摸着锤柄上的新刻痕,那是老周头趁他与吴明轩对峙时,悄悄补上的半朵焚骨花,此刻与他掌心的焦痕重叠,竟拼成了完整的护道纹。
巷尾传来红绡的轻笑,她正用尾尖卷着半块焦麦饼,逗弄着石缝里的小灵鼠。
陈铁锁突然想起,十五章夜里,他将焦麦饼刻成密信时,红绡的尾骨鞭曾在饼皮上留下细小的鳞纹——
原来从那时起,他们的羁绊,就像这锻铁巷的晨光,看似寻常,却早己融入每一丝烟火气里。
当第二炉焦麦饼的香气飘起时,陈铁锁握紧了锻骨锤。
他知道,玄骨门不会善罢甘休,但此刻掌心的饼香,腰间的刻刀,以及身后老周头拉风箱的声响,都让他明白——
所谓逆袭,从来不是突然的雷霆万钧,而是将每一口饼的温度,每一次锻铁的火星,都淬炼成骨血里的锋芒。
晨光里,他看见自己映在老周头淬火盆里的倒影,青铜色皮肤下,骨骼正发出细微的清鸣。
那是洗髓境大成后,骨骼与天地灵脉共振的声音,混着焦麦香,混着铁锈味,混着王婆的叱骂与红绡的轻笑,织成了这市井中,最真实的逆仙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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