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一，晨露未晞。我站在青柳巷七号门前，看着新挂上的"林氏医馆"牌匾在朝阳下泛着微光。短短五日，这座尘封二十年的老宅己焕然一新——赵大山带着村里几个汉子修好了漏雨的屋顶；宋景珩派人送来崭新的药柜和器具；连县令都差人送来了贺匾。
"俞姑娘，都准备好了。"赵婶从里屋出来，手里捧着一套素净的衣裙，"按你说的，用荷花熏过了。"
我接过衣裙，手指抚过领口精致的荷花绣纹。这是照母亲——或者说姨娘——那幅小像上的样式改的，用的是从林苑带来的布料。
"真像啊..."赵婶突然红了眼眶，"绾娘当年最爱这花样。"
我系衣带的手一顿："赵婶认识我...认识林姨娘？"
"何止认识。"赵婶帮我整理着衣襟，"当年我和绾娘一起从京城逃出来的。她为了掩护我们，故意引开追兵..."她的声音哽咽了，"等我们找到她时，她己经..."
我的心猛地揪紧："己经什么？"
赵婶摇摇头不肯再说，只是抹着眼泪去前厅招呼了。我站在铜镜前，镜中的影像与记忆里母亲的样子渐渐重叠——同样的杏眼，同样的唇形，就连低头时脖颈的弧度都如出一辙。
前厅传来嘈杂的人声。开业第一天，来看热闹的比看病的多。我深吸一口气，掀开布帘走了出去。
厅内瞬间安静下来。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盯着我，有好奇的，有怀疑的，还有几道明显不怀好意的目光。我注意到角落里站着个戴斗笠的男子，虽然遮住了脸，但那熟悉的轮廓让我心头一紧——是那天逃走的打手之一！
"诸位乡亲。"我强自镇定地开口，"今日林氏医馆开张，前三天义诊，分文不取。"
人群中响起嗡嗡的议论声。一个老婆婆颤巍巍地走上前："姑娘，老身这腿疼了十几年..."
我扶她坐下，熟练地检查膝盖。余光瞥见那斗笠男子悄悄往前挤了挤，手摸向怀中。
"婆婆这是风寒入骨。"我故意提高声音，"需要用火针配合'七月荷'特制的药膏。"
"七月荷"三个字一出，斗笠男的手明显抖了一下。我假装没看见，继续道："这方子是林御医亲传，当年连先帝都..."
"胡说八道！"一个尖利的女声打断我。人群分开，俞春桃满脸怒容地冲了进来，"你个冒牌货！偷学了几手医术就敢冒充林家后人？"
我平静地看着她："堂姐，好久不见。县令衙门的通缉令还挂着呢，你倒敢露面？"
俞春桃脸色一白，随即冷笑："少吓唬人！我今天来就是要揭穿你的真面目！"她转向人群，"这丫头根本不是什么林家后人，她是我俞家养大的孤女，连生父是谁都不知道的野种！"
厅内哗然。我握紧了袖中的银针，却见宋景珩不知何时己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两个衙役。
"俞春桃。"他缓步上前，"你涉嫌教唆纵火，县令大人正到处找你呢。"
俞春桃慌了神，转身要跑，却被围观的人堵住了去路。混乱中，那斗笠男子突然掏出一把粉末朝我撒来！
"小心！"宋景珩一个箭步冲上前，用袖子挡住大部分粉末，但还是有一些落在了我的手臂上。皮肤立刻传来灼烧般的疼痛，冒出了细小的红疹。
"毒粉！"有人惊叫。
斗笠男趁机往外冲，却被赵大山一把抱住腰摔在地上。斗笠脱落，露出一张布满疤痕的脸。
"钱西指的同伙！"宋景珩厉声道，"押送县衙！"
衙役给那人上了镣铐。我顾不上手臂的疼痛，急忙查看宋景珩的情况——他的袖口己经被腐蚀出几个小洞，幸好没伤到皮肤。
"我没事。"他低声说，"你的手..."
"皮外伤。"我从药柜取出一个小瓷瓶，"用这个药膏擦三天就好。"
俞春桃趁乱想溜，被我一把拽住："堂姐，我们聊聊。"
后院的石桌旁，俞春桃梗着脖子瞪我："要杀要剐随你便！"
"我只想知道真相。"我给她倒了杯茶，"大伯娘为什么恨我母亲？"
俞春桃嗤笑一声："因为你娘是个不要脸的贱人！明明己经许了人家，还勾引我叔叔..."
"许了谁？"
"我哪知道！"她不耐烦地挥手，"只听娘说过，是什么大人物家的公子..."
宋景珩突然插话："是不是姓宋？"
俞春桃愣了一下："好像...是？娘说过那家很有钱，在京城..."她突然意识到说漏了嘴，猛地站起来，"我什么都不知道！放我走！"
我看向宋景珩，他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没等我们追问，俞春桃己经挣脱跑出了院子。
"宋景珩..."我轻声唤他，"你想到了什么？"
他缓缓坐下，手指无意识地在石桌上画着圈："我父亲...年轻时曾在京城求学。姨娘是他从京城带回来的..."
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在我心头。如果母亲和姨娘是双胞胎，而姨娘嫁给了宋老爷，母亲却"许了宋家公子"...这不就是...
"不，不会的。"宋景珩像是读懂了我的心事，"年龄对不上。父亲比姨娘大二十岁。"
我松了口气，却又隐隐有些失落——若我们真是堂兄妹，那些若有若无的情愫就该彻底斩断了。
"先处理伤口吧。"宋景珩转移了话题，"今天怕是看不成诊了。"
我摇摇头："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坚持开张。否则就正中那些人的下怀了。"
前厅里，赵婶己经安抚好了受惊的乡亲。我洗净手臂敷上药膏，继续接诊。奇怪的是，中毒后我的指尖变得异常敏感，把脉时能察觉到以往难以捕捉的细微变化。
"姑娘这脉象..."我皱眉看着面前的中年妇人，"可是长期服用某种汤药？"
妇人惊讶地点头："神了！我吃了三年王郎中的安神汤..."
"立刻停用。"我写下新方子，"里面有味药与你体质相克，再吃下去会伤肝。"
一传十十传百，到傍晚时分，医馆外己经排起了长队。我忙得连喝水的工夫都没有，宋景珩就在一旁帮忙抓药、记账，配合得仿佛合作多年的搭档。
送走最后一位病人，我瘫在椅子上，手臂火辣辣地疼，嗓子也哑了。宋景珩默默递来一杯药茶，我啜了一口，惊讶地发现正是我平时最爱配的方子。
"你什么时候..."
"看你配过几次。"他轻描淡写地说，"记下了。"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地上，银霜似的。我们谁都没有点灯，就这样静静地坐在昏暗的医馆里，听着彼此的呼吸声。
"小草。"宋景珩突然开口，"如果我查到你生父的身份...你想知道吗？"
我望着窗外的月亮："如果是坏人呢？"
"那就不告诉你。"
我笑了："如果是好人呢？"
"也不告诉。"他转过头，眼睛在月光下亮得出奇，"除非他值得你认。"
我们的手指在桌面上不知不觉靠近，最终轻轻相触。谁都没有挪开，就这样静静地感受着彼此的体温。
......
医馆开业第七天，我收到一份奇怪的礼物——一盆含苞待放的荷花，花盆下压着张纸条："今夜子时，荷开见分晓。"
字迹与林苑找到的纸条一模一样。
"是陷阱。"宋景珩检查着花盆，"花泥里掺了东西。"
我小心地挖开花泥，找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打开后，里面是一枚精致的玉牌，上面刻着"昭阳"二字。
"昭阳..."宋景珩脸色大变，"这是...前太子的名讳！"
我手一抖，玉牌差点落地。前太子萧昭阳，二十年前因谋反罪被废，全府上下无一幸免。据说他生前最爱荷花，府中遍植名贵品种。
"难道我生父是..."
"不可能。"宋景珩断然道，"太子府所有人都死了。除非..."他猛地顿住。
"除非什么？"
"除非有人逃出来了。"他压低声音，"当年太子妃临产在即，据说死不见尸..."
我的心跳如鼓。如果母亲是太子妃的侍女，或是府中女医，趁乱救出了婴儿...这就能解释为何要隐姓埋名躲到乡下。
"还有一个可能。"宋景珩的声音更低了，"如果你母亲和姨娘真是双胞胎...而太子妃恰好也姓林..."
这个大胆的猜测让我们同时沉默了。我下意识摸向手腕内侧的荷花胎记——这个从小就被母亲严禁示人的标记。
子夜时分，那盆荷花果然缓缓绽放。花心处不是寻常的莲蓬，而是一个小巧的玉雕，雕的正是并蒂莲。我取下玉雕，发现它能够旋开，里面藏着一张薄如蝉翼的绢纸。
纸上只有寥寥数字："西郊乱葬岗，东南角第三碑。"
宋景珩的手微微发抖："那是...太子府众人的合葬墓。"
我们决定天一亮就去查探。临睡前，我习惯性地翻看《林氏医案》，突然在最后一页发现之前没注意到的一行小字："荷开并蒂，血脉相连。昭阳永耀，沉冤得雪。"
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母亲——或者说太子妃——留给我的不只是一条活路，更是一个沉甸甸的使命。
窗外，那株"七月荷"在月光下静静绽放，花瓣上的露珠像极了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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