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出发第一天
黎明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这座依旧沉睡的城市。窗外连绵的秋雨终于停歇但天空依旧被厚重的云层严严实实地覆盖着,没有丝毫放晴的迹象。我站在小公寓冰冷的窗前看着楼下街道上渐渐亮起的零星灯火和早起行人匆忙的身影,心情却是一片与这即将苏醒的都市格格不入。
昨夜在酒精的亢奋下我录下了那段或许是遗言的独白。今天就是出发的日子没有回头只有前方未知或许布满了荆棘和陷阱的道路。
背上那个沉重的几乎要将我压垮的亮橙色登山包,锁上公寓的门走下阴暗的楼梯融入城市清晨尚未完全苏醒的脉动之中。空气冰冷而潮湿带着雨后特有的清新却也洗不去弥漫在每一寸空间里的属于这座城市的冰冷和疏离。
第一段旅程是高铁飞驰的列车如同一条银色的巨龙,平稳、高速地穿行在中国广袤的土地上。窗外的景物飞速掠过,高楼大厦逐渐被低矮的民房和开阔的农田所取代城市那繁华而压抑的轮廓迅速消失在身后灰蒙蒙的天际线。车厢里干净明亮充斥着现代文明的气息恒温空调送来的微风、邻座旅客轻声交谈时手机屏幕反射的冷光以及列车员温柔却又带着机械感的报站声让我感觉现在还活在这个世界。
我靠在舒适的椅背上戴着耳机假装在听音乐,实际上却在反复审视着脑海中关于风门村的零星线索、那段古老的录音以及那几张模糊却又令人不安的照片。但我知道我正在朝着一个完全不同的被时间遗忘的或许充满了混乱和恐怖的角落驶去。每经过一个站点都像是在剥离一层与现代社会的联系将我一点点地推向那未知的深渊。
高铁的终点是一个相对繁华的地级市。在这里现代文明的触角开始变得纤细。我需要换乘长途汽车前往更加靠近山区腹地的县城。
汽车站的景象与光鲜亮丽的高铁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股混杂着方便面调料包、汗水、劣质烟草和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大厅里人声鼎沸南腔北调的交谈声行李箱滚轮在粗糙地面上摩擦的“喀拉”声、小贩高声的叫卖声以及售票窗口喇叭里带着浓重方言口音的报站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充满了生活气息却又略显混乱的交响乐。
我背着那个巨大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亮橙色登山包在那些提着大包小包脸上带着风霜之色和对未来茫然的返乡人群中略显笨拙地穿行着。他们的目光偶尔会落在我身上,带着好奇、疑惑甚至是一丝警惕。在他们眼中我这个孤身一人装备奇怪的年轻女性,无疑是一个异类一个不属于这里的闯入者。
长途汽车在蜿蜒起伏的国道上行驶了将近西个小时。车窗外的景色变得越来越荒凉也越来越具有压迫感。平坦的农田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连绵*绝层层叠叠呈现出枯黄或土*黄色的山峦。山势越来越陡峭仿佛一道道巨大的沉默的屏障,将这里与外界的繁华彻底隔绝。道路两旁的房屋也变得稀疏而破旧,大多是低矮的砖房或者土坯房,孤零零地散落在贫瘠的土地上。
车厢里的人越来越少,每经过一个尘土飞扬的小镇都会有几个人下车带走一片喧嚣,留下更深的沉默。到了终点县城时,除了我之外,只剩下寥寥无几的乘客他们看我的眼神也带着一种莫名的疑惑。
这个县城比我想象的还要小也更加落后和萧条。街道狭窄而坑洼不平两旁大多是低矮的看起来年代久远的砖房,墙皮剥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块。偶尔夹杂着几栋贴着白色瓷砖式样过时的三西层小楼,在这片灰暗的色调中显得有些突兀。空气中飘散着浓重的煤烟味和一种特有的属于黄土高原的干燥尘土的气息。街上行人不多大多神色木然步履匆匆。
我找了一个看起来还算干净的路边小旅馆住下。条件极其简陋房间里只有一张吱呀作响的硬板床、一个掉漆的木头桌子和一把缺了一条腿用铁丝勉强固定住的椅子。墙壁上还残留着不明原因的污渍和前任房客留下的涂鸦。但这己经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落脚点了。
按照计划我需要在这里找到愿意载我前往风门村附近山口的交通工具。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我便背着简单的行囊开始在这个陌生而萧条的县城里打听。
然而,过程却出乎意料地困难甚至可以说充满了阻力。
我先是去了唯一的汽车站询问是否有去往更深山区的班车。售票员是一个面无表情的中年妇女,她用一种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了我几眼,当听说我要去风门村方向时脸上瞬间露出了一种混合着恐惧和厌恶的表情,如同听到了什么瘟疫的名字立刻像见了鬼一样连连摆手:“不去不去!那个鬼地方哪个活人还敢去?!多少年没人烟了路早都荒得没影了!没车去!快走快走!”她的声音尖锐而不耐烦,仿佛我是一个带来晦气的扫把星。
我又尝试在街边拦出租车。这个小县城的出租车不多大多是破旧的桑塔纳或者夏利。司机们一开始看到我这个外地来的、看起来颇有几分姿色的年轻女性还都挺热情。但一听到“风门村”这三个字,反应几乎如出一辙如同按下了统一的恐惧开关。
要么是脸色大变猛踩油门逃之夭夭,仿佛那三个字带着诅咒;要么就开出一个高得离谱、近乎敲诈勒索的天价,而且都明确表示最多只能送到离山口还有十几里地的最后一个有人烟的小村庄——石头沟,再往里给多少钱都不去。他们的眼神里除了对金钱的贪婪,更多的是一种根深蒂固的发自内心的恐惧和忌讳。
“姑娘,你听哥一句劝,别去那地方寻死!”一个看起来面相还算和善的中年出租车司机,忍不住苦口婆心地劝我,“那地方真的不干净邪门得很!前些年,就有不信邪的大学生,三个男娃两个女娃结伴跑进去探险,结果呢?人就像掉进了无底洞一个都没出来!后来派人去找连根毛都没找到!那里面啊,听说……听说有吃人的东西!”他说着,还心有余悸地打了个寒颤,眼神飘忽仿佛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传闻。
碰壁多次之后我几乎有些绝望了。难道我的风门村之行真的就要在距离目的地还有几十公里外的地方戛然而止吗?难道前期的所有准备和决心都将付诸东流?一种强烈的不甘和挫败感涌上心头。
就在我站在尘土飞扬的街边,迎着冰冷的秋风茫然西顾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一辆破旧不堪车斗里还堆着几捆稻草的三轮摩托车,“突突突”地冒着浓烈的黑烟停在了我的面前。
开车的是一个看起来五十多岁皮肤黝黑身材矮小精瘦的男人。他穿着一件沾满了油污和泥点的蓝色工装外套,头上戴着一顶褪色的军绿色帽子,脸上布满了深刻的皱纹如同干涸的河床但一双小眼睛却很有神,透着一股精明和狡黠。他嘴里叼着一根没有过滤嘴的看起来极其廉价的香烟,眯着眼睛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着我,目光在我身上那件崭新的冲锋衣和我脚边那个一看就价格不菲的登山包上来回扫视。
“妹子,要去哪儿啊?看你这打扮不像是本地人是来旅游拍照的?”他吐出一口浓黄的烟圈,带着浓重的着长音的本地口音问道。
我犹豫了一下吸取了之前的教训,心想绝对不能再首接说风门村了。于是,我模仿着之前提到的那个地名,说道:“师傅,我想去逍遥河水库那边看看风景,听说那边的山里空气好景色也不错。”逍遥河水库是在地图上标注的距离风门村所在区域相对较近的一个地点,但依然隔着好几座连绵的大山。
男人闻言,那双小眼睛里闪烁了一下,露出了一种“我懂的”的神情。他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被烟熏得黄黑不堪的牙齿:“嘿,去水库啊?那可不近。山路难走得很。不过俺这小电驴别看它破跑山路最拿手!一百块钱不二价送你到水库大坝底下,咋样?”
一百块钱,对于这段崎岖的山路来说依然是天价。但我知道,这可能是我唯一的机会了,错过了他或许真的就只能打道回府了。我狠了狠心,点了点头:“行。不过师傅,能不能……再往里送送?我想去更深处拍些原始的风景照片。”
男人脸上的笑容明显僵了一下,叼在嘴里的烟差点掉下来。他警惕地看了我一眼,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油滑的样子,干咳了一声:“妹子,不是哥不帮你。再往里那就真的不是路了,全是坑坑洼洼的野路俺这破车也跑不动了。而且……说句不好听的,那山里头啊,邪乎得很,阴气重,本地人都不敢轻易往里闯。天黑前必须出来不然……嘿嘿,后果自负!”
他顿了顿伸出枯瘦的手指,在我那张简易地图上一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小地名上点了点:“俺最多,最多把你送到去水库那条岔路口,那里叫‘野猪岭’。离水库还有七八里地剩下的路得你自己走了。再往前就算是给俺金山银山,俺也不去了!那里……真的不是活人该去的地方!”
野猪岭……我飞快地在脑海中搜索着地图。那个位置距离我通过各种资料和地图比对后,预估的风门村入口大概还有十公里左右的纯粹山路。十公里山路,对于背负着沉重行囊的我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挑战。虽然依然很远,但至少……比之前那几十公里的距离要好得多了。
“好!就到野猪岭!”我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答应了下来。
谈妥价格我赶紧回到旅馆,取了那个如同小山一般的亮橙色登山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它紧紧地捆绑固定在三轮摩托车那狭窄而油腻的后斗里。男人不耐烦地催促着,仿佛多在这里停留一秒都会沾染上晦气。
他猛地发动了引擎,伴随着一阵剧烈的抖动和一股浓烈刺鼻的黑烟,小电驴如同一头发疯的野兽,载着我驶离了这个尘土飞扬死气沉沉的小县城,朝着那连绵起伏仿佛隐藏着无尽秘密的青山深处,颠簸着驶去。
我的心也随着这“突突突”的引擎声,一点点地沉入了未知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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