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袁绍的身影拉得修长。他负手立于营帐前，望着辕门外那面"西世三公"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十八路诸侯的营寨如星罗棋布，炊烟在暮色中交织成网。袁绍伸手捋了捋美须髯，指节在夕阳下泛着玉色的光。
"本初兄！"
曹操提着酒壶摇摇晃晃走来，玄色披风上沾着草屑。
"又在忧心国事？"他打了个酒嗝，酒气混着铁锈味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袁绍微微侧身，不动声色地避开那股浊气。他望着曹操衣甲上未干的血迹——那是今日阵斩西凉偏将时溅上的。
"孟德今日阵前英勇，绍甚钦佩。"他说着客套话，眼角余光却瞥见刘备三兄弟正在校场操练，那红脸长髯的关云长舞动青龙偃月刀，刀光如雪。
正说话间，辕门处突然传来喧哗。只见一个粗布短打的汉子正与守卫推搡，那汉子生得虎背熊腰，拳风刚猛，两个执戟卫士竟近不得身。
"袁本初何在！"汉子声如洪钟，"俺张逵要讨个说法！"
曹操眯起醉眼："刁民闹事，乱棍打出去便是。"
袁绍却整了整衣冠，亲自迎上前去。他今日穿着素色深衣，腰间玉带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与那汉子粗粝的麻衣形成鲜明对比。守卫见主公亲至，慌忙行礼，那汉子反倒愣在原地。
"壮士请坐。"袁绍命人取来胡床。那是用紫檀木所制，暗纹如流水，可展为马扎，收为凭几。张逵盯着这精巧物件，拳头捏了又松。
"俺听说..."汉子声音低了八度，"你们这些当官的要打董卓？可打仗要死人，死的都是俺们平头百姓！"他说到激动处，脖子上青筋暴起。
营帐阴影里，袁术带着讥诮冷笑。几个诸侯交头接耳，有人低声道："与贱民同席，成何体统..."
袁绍却亲自为张逵斟了碗茶。白瓷茶盏在他修长指间转动，茶汤澄澈如琥珀。"董卓暴虐，荼毒苍生。"他声音不疾不徐，"正需天下义士共襄盛举。壮士这般身手，可愿投军报国？"
张逵怔住了，粗糙的手指着茶盏边缘。远处传来战马嘶鸣，是公孙瓒的白马义从在巡营。
三日后，汜水关前阴云密布。华雄连斩联军三将，西凉铁骑的喊杀声震得辕门旌旗簌簌作响。中军帐内，诸侯们面如土色。袁绍指尖轻叩案几，目光扫过众人："还有哪位将军愿往？"
"末将愿往！"
声如裂帛。袁绍抬眼望去，但见刘备身后立着个红脸长髯的汉子，丹凤眼，卧蚕眉，正是那日校场练刀的关羽。袁术突然拍案而起："区区马弓手也敢妄言？叉出去！"
袁绍抬手制止。他注意到关羽按在刀柄上的手背青筋微凸，却仍保持着抱拳姿势不动。"取酒来。"袁绍突然道。侍从奉上温好的杜康，袁绍亲自斟满："关将军请满饮此杯。"
酒尚温时，关羽己提华雄首级而归。鲜血顺着青龙偃月刀的吞口滴落，在黄土上绽开暗红的花。袁绍抚掌大笑："真虎将也！"当即下令增设第十九镇兵马，拨给关羽统领。
当夜庆功宴上，袁绍多饮了几杯。他望着帐外繁星，忽听阴影处传来窃窃私语："...袁本初装模作样，不过仗着家世...""...浑身上下都是嘴..."声音戛然而止——三个游侠打扮的汉子正撞上袁绍的目光。
"三位壮士有何见教？"袁绍面色如常。那三人交换眼色，为首的虬髯客硬着头皮道："盟主明鉴，我等兄弟想讨些粮饷..."
曹操的佩剑在鞘中轻响，袁绍却示意侍从取来绢帛，亲自写下调拨令。当三人拿着手令离去时，袁绍听见他们低声嗤笑："果然是个软柿子..."
月过中天时，孙坚突然闯进大帐，铠甲上还带着战场烟尘。"袁公路克扣我军粮草！"他双目赤红，"前线将士饿着肚子厮杀，后营却堆满粮车！"
袁绍酒意顿消。他看向角落里的袁术，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正把玩着玉杯，嘴角噙着冷笑。"公路！"袁绍声音陡然提高，"此事当真？"
帐内落针可闻。袁术慢条斯理地起身，锦袍上的金线在烛火下闪闪发亮："孙文台妄自尊大，我不过..."
"混账！"袁绍一掌拍在案上，青铜酒爵震得跳起，"大敌当前，敢坏联军根基？即刻补足粮草，违令者军法处置！"袁术脸色铁青，甩袖而去时撞翻了刘备的食案。
刘备扶起案几，突然对袁绍长揖到地："盟主明察秋毫，备替将士们谢过。"他抬头时，眼中似有泪光闪动，"只是...羞于尔等为伍！"说罢竟带着关张二人离席而去。
袁绍尚未反应，曹操突然拔剑插在案上！剑刃颤动间，他嘶声道："匹夫竖子，不足与谋！"接着竟滔滔不绝列出三条剿董方略，说到激动处，额角青筋暴起。
帐中诸侯面面相觑。袁绍缓缓坐下，指尖着玉带钩。他想起昨日收到的密报——董卓正在洛阳焚烧典籍，那些他少年时在太学抄录过的竹简，此刻怕是己化为灰烬。
"孟德所言..."袁绍刚开口，辕门外突然传来急促号角。探马连滚带爬冲进大帐："报！吕布率铁骑袭营！"
大地开始震颤。袁绍疾步出帐，只见月色下，一道赤色身影如鬼魅般掠过营寨外围。那方天画戟反射着冷光，所过之处，哨塔轰然倒塌。
"放箭！"公孙瓒厉声喝道。弓手们引弦待发，却听袁绍沉声命令："收弓。"他望着吕布远去扬起的烟尘，"今日之辱，他日必十倍奉还。"
回到帐中时，袁绍发现曹操己不见踪影。案几上留着用剑刻出的八个字：道不同不相为谋。侍从战战兢兢禀报，说曹校尉带着本部兵马星夜离去。
袁绍独自坐在空荡的大帐里。月光透过帐顶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洛阳，那时他还是西园八校尉之一，曹操常来他府上饮酒论诗。某个雪夜，曹操醉后挥毫写下"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帐外传来更鼓声。袁绍收起思绪，展开地图开始筹划明日战事。油灯将他的影子投在帐壁上，那影子随着火光摇曳，时而高大如山岳，时而又佝偻如老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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