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谷的雾气带着股湿漉漉的腐朽药香，沉沉的压在谷底，
比哪吒那间西面漏风的竹屋门口还要浓上三分，几乎能拧出水来。
他如今挪到了西侧敖丙口中那处“略好”的废弃洞府。
说是洞府，其实也就是个深些的山坳，入口总算有几堵真正的山壁挡风，夜里不至于被冻醒七八回，勉强能睡个囫囵觉。
洞内横着一方积满灰尘的石台，也不知是哪个倒霉蛋前辈留下的。
角落里几丛半死不活的毒蕈倒是很给面子地散发着幽幽荧光，算是唯一的照明。
哪吒盘膝坐在洞口一块还算平整的石头上，姿势随意，一条腿曲着，另一条腿首首伸着，脚踝处混天绫松松垮垮地缠了几圈，像条睡熟的红蛇。
这几日无事可做，除了偶尔去敖丙的药庐转转，剩下的时间便是对着这山谷发呆。
此刻，他指尖正百无聊赖的抛接把玩着一枚巴掌大小、非金非玉的暗沉圆镜。
轮回镜入手冰凉，质感奇特，镜面始终混沌不清，仿佛蒙着一层化不开的浓雾。
偶尔，一丝极淡的魔气从他指尖溢出，镜面便会泛起涟漪，浮现些凡人挣扎求生的模糊光影：饿殍争抢发霉的馒头，老妇抱着夭折的孙儿哭嚎，或是赌徒输光了家产被活活打死……
诸如此类，大多是些鸡零狗碎的悲苦，转瞬即逝，连带着那些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怨念与不甘，一同被更深沉的黑暗吞没。
哪吒对此早己见怪不怪，甚至有些腻烦。
若非它与混沌钟碎片有关，又曾是张百忍那老儿的东西，他早就将这玩意儿扔进寒潭喂鱼了。
不过，闲着也是闲着。
他眯了眯赤金色的眸子，一丝极淡的、带着毁灭气息的魔气自莲花真身深处涌出，缓缓渡向指尖的轮回镜。
他倒要看看，那曾经高高在上的仙帝，如今又在哪个旮旯里扑腾。
轮回镜，以混沌钟碎片为基，融入了仙帝张百忍被剥离的仙格与一缕残魂所炼。
这玩意儿在他手里有些日子了。
哪吒指尖溢出一缕极细的魔气，渡入镜中。
镜面那层亘古不变的浓雾微微波动，随即，光影交错，开始显现一些断续的画面。
起初是模糊的，像隔着一层被雨水打湿的窗纸。
渐渐清晰，一个衣着华贵、面白无须的内侍正跪在地上，为一个衣着云锦的少年郎捶腿，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眼底却藏着一丝怨毒。
少年郎一脚踹在他心口，骂骂咧咧的走了。
那内侍捂着胸口，眼中闪过一丝刻骨的恨，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淹没。
“哼，”
哪吒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带着点不加掩饰的轻蔑.
“倒是会选行当，天生的奴才胚子。”
画面一转，变成了一个瘟疫横行的小镇。
一个浑身生疮、形容枯槁的乞丐蜷缩在破庙的角落，伸出干瘦的手，向路过的行人讨要一点残羹冷炙。
无人理睬，只有一个顽童抓起一块泥巴砸在他头上，引来一阵哄笑。
乞丐眼中浑浊，似乎连绝望都己麻木。
哪吒看着，赤金色的眸子沉暗了几分，深处不起波澜，只有一片漠然的审视。
这轮回镜中的景象，便是张百忍那老儿如今的风光。
每一次轮回，都是一场新的折磨，新的作践。
“第七世了。”
他低语，指尖在冰凉的镜面上不轻不重地敲了敲，仿佛在催促着什么。
镜中光影一阵急促的扭曲闪烁，最终定格。
一个偏僻的乡野，几个膀大腰圆的家丁正将一个瘦骨嶙峋的书生按在泥水里拳打脚踢。
那书生被打得满脸是血，嘴里还倔强的喊着什么“斯文扫地”、“有辱圣贤”。
哪吒嘴角几不可察的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极小，转瞬即逝。
“啧，百无一用，就会掉书袋。不过，这骨头倒是比在天庭时硬了那么一丁点，居然还知道护着脑袋。”
轮回镜中的残魂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画面中的书生猛的打了个寒颤，挨揍的动作都僵了一下。
哪吒看得有些乏了，随手将轮回镜往旁边一丢，镜面朝下，盖住了那些不堪入目的挣扎。
反正那老东西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这轮回的苦楚，有的是时间让他慢慢品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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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府深处传来细微的、金石相击的“笃笃”声，节奏稳定，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
那是敖丙在研磨药石。
哪吒几乎是立刻丢开了轮回镜，那点看仇人受苦的兴致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
他站起身，赤足踩在冰凉粗糙的石地上，像只被药香吸引的猫，悄无声息的循着声音走了进去。
敖丙的药庐就在洞府最深处，由原本的寒潭石室改造。
森森白骨被清理了大半，只余潭底几具巨大的、不知名凶兽的骸骨作为某种阵法的根基。
潭水依旧幽深，只是不再死气沉沉，反而透着一股子清冽。
水面平滑如镜，清晰倒映出石壁上镶嵌着的数盏鲛人灯。
那灯火并非凡间烛火的暖黄，而是幽蓝深邃，将整个石室笼罩在一片奇异的光晕里。
连带着空气都比外头冷上几分，却不让人觉得阴森，反而有种独特的静谧。
药庐内的空气几乎凝滞，浓郁的药气扑面而来。
比谷中任何一处都要猛烈百倍，几乎要将人呛得窒息。
苦艾的辛烈霸道的占据着嗅觉，雪松的清冷紧随其后，试图冲淡那股浓稠，其间还夹杂着一丝极淡、几乎被完全覆盖的清香。
这味道让哪吒心头莫名一动。
敖丙背对着他，站在一方巨大而光滑的墨玉药台前。
幽幽的反射着石壁上鲛人灯投下的蓝光，更添几分阴沉。
他银白色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仍有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颊边，随着他研磨的动作轻轻摇晃。
发间那枚小巧的孔雀石坠子，偶尔会随着他身体的细微动作，折射出一星半点幽绿的微光，像藏在雪中的一点萤火。
他身形挺拔如松，即便只是一个背影，也透着一股旁人难以企及的清冽孤高。
石杵在他修长莹白的手指间稳定的起落。
此刻，这些晶石正在石杵的碾磨下，一点点化为细腻的粉末。
沉闷而富有节奏的“笃笃”声在寂静的石室中回荡。
清晰可闻，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竟有些催人入眠。
哪吒没有出声打扰。
他熟练的走到药台侧面，那里有一块被磨得光滑的凸起岩石，正好容一人抱膝坐下。
他像回到自己地盘一样，毫无顾忌的盘腿坐了上去。
混天绫懒洋洋的搭在膝头，乾坤圈则悬在身侧，光芒收敛，如同沉睡。
他就这么静静的看着。
目光落在敖丙握着石杵的手上，那指骨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
又移到敖丙微微低垂的侧脸，长而密的银色睫毛在幽蓝灯光下投下小片阴影，遮住了那双过于平静的银灰色眼眸，只余下高挺的鼻梁和没什么血色的薄唇。
最后，视线停留在药臼里那些被碾成细粉、散发出奇异腥甜气息的暗红晶石。
那是上个月从他伤口深处凝结的血痂里刮下来的，带着混沌本源和莲花清气的混合气息。
时间在“笃笃”的研磨声和药草燃烧的细微“噼啪”声中流淌。
饼渣：敖丙是个清冷病娇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饼渣：敖丙是个清冷病娇最新章节随便看！洞府内异常安静，只有两人的呼吸，一个清浅平稳，一个则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不易察觉的轻微起伏。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炷香，也许是更久。
哪吒的视线从敖丙骨节分明、稳定握着石杵的手，游移到他微微起伏的肩胛，再到他束起长发后露出的那一截清瘦干净的后颈。
石杵与药臼碰撞的“笃笃”声，像谷中单调的雨滴，敲得人昏昏欲睡，又奇异的让人心安。
他甚至能清晰分辨出空气中苦艾、雪松之外，那缕被敖丙身上寒潭水汽浸染后，变得格外清冽的莲香——那是他自己血痂所化药材的味道。
敖丙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并未立刻回头，石室内的幽蓝灯火在他银白的发丝上跳跃。
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声音清冷，却不像初见时那般带着拒人千里的寒意，反而像是被这药庐中氤氲的雾气打磨过，添了几分温润：“看够了？”
哪吒下巴依旧搁在膝盖上，闻言非但没动，反而把身体更往敖丙的方向歪了歪，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混合着药草和寒潭水汽的微凉气息。
他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自己膝上懒洋洋盘着的混天绫，仿佛在无声的示意它安分点。
他声音有点闷，带着点被看穿心思后的不自在：“没够。”
他顿了顿，赤金色的眸子瞥向敖丙手边的药臼，又迅速移开，最终还是落回敖丙身上。
“你这药杵捣来捣去，还能比小爷我好看？”
这话出口，他自己都觉得有几分孩子气的蛮横。
敖丙终于侧过头，那双过分平静的银灰色眸子看向他。
灯光下，他的睫毛很长，投下的阴影让眼神显得愈发深邃。
哪吒被他看得心里有些发毛，却梗着脖子不肯移开视线，甚至还挑了挑眉，一副“你能奈我何”的嚣张模样。
半晌，敖丙才轻轻的“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他转回头，重新拿起石杵，却并未立刻开始研磨，而是不紧不慢的调整了一下药臼中晶石的位置。
“眼睛不酸？”
他又问，声音依旧平淡。
哪吒撇撇嘴：“小爷我火眼金睛，看你八百年都不带眨眼的。”
说完，又觉得这话似乎有哪里不对，但一时也想不明白。
敖丙握着石杵的手几不可察的顿了一下，随即，石室中又响起了那规律的“笃笃”声。
只是这一次，哪吒似乎从那声音里，听出了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眨了眨眼，有些不确定。
再看敖丙，依旧是那副清冷专注的模样，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
……
敖丙指尖捻起一点药粉，凑到鼻尖轻嗅。
但那几不可察微微上扬的唇角，却泄露了他并非毫无所觉。
他将药粉小心倾入旁边一只沸腾着紫色药液的琉璃盏中。
“滋啦——”
一股更加浓郁、更加诡异的甜香混合着莲香瞬间爆发出来，紫色的烟雾翻腾凝聚，竟在盏口上方形成一朵微缩的、妖异的莲花虚影。
哪吒看得眼睛微微发亮，身体不自觉的又往前探了探，几乎要挨到敖丙的袍袖。
“这玩意儿能干嘛？”他语气里带着几分好奇。
敖丙用一支细长的匙轻轻搅动药液，看着那莲花虚影在搅动中破碎又重组。
“引魂牵机散。别给我瞎摸碰坏了，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他话锋一转，银匙在盏边轻轻一敲，发出清脆的叮响，目光转向哪吒。
哪吒被噎了一下，赤金色的眸子瞪圆了，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他下意识反驳：“瞧不起谁呢？小爷我……”
话说到一半，声音却在敖丙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平静眼眸注视下，越来越小。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含在嘴里，自己都听不真切。
哪吒脸上有些挂不住，耳根悄悄漫上一层薄红。
他想说“小爷我什么宝贝没有，会赔不起你这几味破药。”
可话到嘴边，又觉得在这幽深诡秘、满是异香的药庐里，在敖丙面前，自己那些引以为傲的法宝神通，似乎都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他悻悻的缩回探出去的半个身子，重新抱起膝盖，视线游移，最终落在自己膝上盘踞的混天绫上。
过了片刻，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嘟囔：“……赔不起又怎样？”
声音极小，带着几分不服气。
他梗着脖子，又飞快地瞥了敖丙一眼，见对方依旧专注于药液，似乎并未留意他的窘态，胆气又壮了些，声音也略微提高了一点，像是给自己打气。
“大不了……大不了再把我吊寒潭上几天！”
这话出口，他自己都觉得有几分孩子气的蛮横，说完便有些后悔，偷偷观察敖丙的反应。
敖丙握着琉璃盏的手几不可察的顿了一下，那修长莹白的手指轻轻着微凉的盏壁。
他没有回头，石室内的幽蓝灯火在他银白的发丝上跳跃，映得他侧脸的轮廓愈发清冷。
片刻后，他才淡淡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却像一片羽毛轻轻搔过哪吒的心尖。
“哦？寒潭的水，近来似乎又冷冽了几分。你若是想念，晚上试试倒也无妨。”
哪吒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猛的抬头，赤金色的眸子瞪着敖丙的背影，像是要烧出两个洞来。
“你——！谁想念那鬼地方了！”
他几乎要跳起来，却又顾忌着旁边那些瓶瓶罐罐，怕一不小心打翻了，真要被这疯医拿去抵债。
“你就知道拿寒潭吓唬人！”
他愤愤的捶了一下身下的石块。
敖丙没再说话，只是重新专注于眼前的药液。
唇角那抹若有若无的弧度似乎又深了一分，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愉悦。
他拿起几片边缘泛着不祥幽蓝光泽的枯叶，投入盏中。
他拿起几片边缘泛着不祥幽蓝光泽的枯叶——准备投入盏中。
药庐内，紫色的烟雾依旧翻腾，那妖异的莲花虚影在盏口聚散不定，散发着愈发浓烈的、奇异的甜香与莲香。
哪吒也不再追问，只是依旧保持着那个抱膝蜷坐的姿势，目光专注地追随着敖丙的每一个动作。
幽蓝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少年桀骜的轮廓在药气氤氲中，竟奇异地显出一种近乎温顺的依赖。
他不再看那沸腾的药液，视线长久的停留在敖丙专注研磨药材时微微抿起的唇角，或是银发垂落时扫过颈侧的那缕发丝。
石室里，只有药杵规律的“笃笃”声，琉璃盏中药液翻滚的“咕嘟”声。
……
深夜，外头在下着雨。
雨势似乎大了些，砸在洞府外的芭蕉叶上，发出噗噗嗒嗒的闷响。
少年清浅的、带着一丝不自知眷恋的呼吸声，交织在这片与世隔绝的幽暗谷底。
雨点击打石壁的单调声响，交织在一起，在寂静的药庐中显得格外清晰。
混天绫从他膝上滑落，大半截垂在冰凉的石地上，其上暗红光华微微流转。
鲛人灯的幽蓝光芒摇曳。
……（省略略略）……
天将明未明时，雨势渐歇。
洞府外，雾气在夜色中无声翻涌，月色似乎格外温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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