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镇上的雾气还没散尽。刘小花拖着环卫所发的绿色塑料垃圾桶，慢吞吞地沿着建设路走着。扫帚在她手里不像工具，倒像根拐杖，有一搭没一搭地划拉着地面。
"刘姐，这么早啊！"猪肉铺的老王掀开卷帘门，笑着打招呼。
刘小花立刻挺首腰杆，脸上堆出熟稔的笑："可不是嘛！我们这行就得赶早。你是不知道，现在的小年轻多娇气，我当年怀一鸣八个月还下地干活呢！"
她故意提高音量，眼睛瞟向马路对面——赵晓曼正牵着三岁的小宝往早市走。孩子穿着鹅黄色的连体衣，像个摇摇摆摆的小鸭子。
老王尴尬地咳嗽一声，赶紧转移话题："那个...刘姐，昨天我们店门口有堆垃圾没清走..."
"哎呀肯定是风吹的！"刘小花立刻变脸，扫帚往地上一杵，"我明明扫得干干净净！现在领导就知道挑刺，不就是嫌我没送礼吗！"
她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飞到老王脸上："还有我那媳妇，矫情得很！生个孩子当自己立了大功似的，连孩子都不让我看！"
马路对面，赵晓曼明显听到了这话，肩膀一僵。但她只是把小宝往身边搂了搂，加快脚步走远了。
"刘姐，刘姐，"老王赶紧打断，"我该出摊了..."
刘小花意犹未尽地咂咂嘴，继续往前扫。其实地上根本没多少垃圾，但她连这点活都干得心不在焉。烟头就扫到下水道缝隙里，纸屑踢到绿化带下面——反正督导检查又不会扒开看。
"刘小花！"一声怒吼从身后传来。
她回头看见环卫队长李大康黑着脸站在那儿，手里拿着考核本："建设路东段又没达标！塑料袋、烟头、口香糖，你自己看看！"
刘小花立刻换上谄媚的笑："李队长，我这老寒腿犯了，明天一定..."
"没有明天了！"李大康翻开本子，"这是本月第七次不合格，按规定扣发本月绩效300元。"
"什么？！"刘小花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三百？你们这是欺负老实人！"
她一把抢过考核本，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记录时，脸上的皱纹都扭曲了："好啊！都是赵晓曼那个小贱人搞的鬼是不是？她表舅在你们办公室当副主任，当我不知道？"
"胡说什么！"李大康夺回本子，"自己工作不认真还怪别人？"
刘小花把扫帚往地上一摔，塑料柄咔嚓断了："我今天就让你们看看什么叫不认真！"
她冲进环卫所时，会计正在给大伙发工资。几个同事捏着薄薄的信封，看到刘小花杀气腾腾的样子，赶紧让开一条道。
"我的钱呢？"刘小花一巴掌拍在办公桌上，震得茶杯首晃。
会计推过来一个信封："基本工资1800，扣完绩效剩1500。"
"放屁！"刘小花撕开信封，蘸着唾沫数了两遍，脸色越来越难看，"凭什么他们拿两千多？"
"人家路段考核达标有奖金，你..."
刘小花没等会计说完，抄起墙角的扫把就砸向玻璃窗。哗啦一声巨响，碎片溅得到处都是。
"我让你们扣！让你们扣！"她又抡起扫把砸向文件柜，吓得几个女同事尖叫着跑出去。
李大康带着两个保安冲进来时，办公室己经一片狼藉。刘小花坐在满地玻璃渣上嚎啕大哭："欺负寡妇啊！没天理啊！"
"报警。"李大康对保安说，然后转向刘小花，"你被开除了，列入全县环卫系统黑名单。损坏公物照价赔偿，从工资里扣。"
刘小花突然不哭了，爬起来就要撕自己的工资袋："休想动我的钱！"
最后是三个保安才把她架出大门。刘小花坐在马路牙子上，头发蓬乱，工作服扣子掉了几颗。路过的行人纷纷绕道走，只有几个闲汉站在不远处指指点点。
作者“桃酥酥爱放空”推荐阅读《一般人一般的活着，可悲的女娃》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日头渐渐高了，她摸着兜里单薄的工资袋，突然想起儿子开的饭店就在前面转角。自从出院后，她还没去过——不是不想，是去了也会被赶出来。
"就看一眼..."她喃喃自语，拍拍裤子上的灰往人民路走去。
"好味来"家常菜馆正是午市准备时间。刘小花躲在对面电线杆后，看见郭一鸣在门口卸货，白色厨师服被汗水浸透贴在背上。他看起来比去年壮实了些，手臂上的肌肉随着搬菜的动作一鼓一鼓的。
然后她看见了天悦。
女儿穿着粉色的服务员工装，正在擦玻璃门。阳光透过她的发梢，在脸颊上投下细碎的光影。她擦得很认真，连门框缝隙都不放过，时不时还对着玻璃整理一下刘海——完全看不出是个曾经的精神病患者。
刘小花的心突然揪了一下。她想起天悦五岁时，也是这样认真地给家里的八仙桌擦灰，小胳膊够不着桌面中央，就跪在椅子上探出身去...
"小心！"她差点喊出声。
记忆中的小女孩和现实里的年轻姑娘重叠在一起。天悦似乎感应到什么，突然转头看向马路对面。刘小花慌忙躲到电线杆后面，心跳如雷。
等她再探头时，看见赵晓曼带着小宝来了。孩子蹦蹦跳跳地扑向天悦，三个大人围着孩子笑成一团。郭一鸣甚至抱起小宝让他摸挂在门楣上的风铃——那是刘小花从未见过的，儿子脸上如此放松的笑容。
她的手不自觉地伸向胸前，摸了个空。那颗曾经挂在脖子上的塑料宝石，早就在住院时弄丢了。
"活该！"刘小花突然狠狠掐了自己一把，"都是白眼狼！"
她转身要走，却撞上一个提着垃圾袋的大妈。
"哎哟，这不是刘姐吗？"大妈惊讶地看着她，"听说你被环卫所开除了？"
刘小花立刻挺首腰板："谁说的？是我不想干了！一天到晚受气，工资还低..."
"那你现在..."
"我儿子开饭店的！"刘小花指着"好味来"的招牌，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一个月给我三千养老钱！就是媳妇不是东西，连孙子都不让我..."
玻璃门后的天悦似乎听到了动静，疑惑地望过来。刘小花赶紧拽着大妈躲到巷子里。
"真的啊？"大妈将信将疑，"那你怎么穿这身..."她指了指刘小花的环卫工服。
"我...我这是发挥余热！义务劳动！"刘小花硬着头皮编，"建设路那片都是我扫的！"
大妈突然笑了："刘姐，建设路今早垃圾堆成山了，听说新来的清洁工正骂街呢..."
刘小花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就在这时，巷子口传来清脆的童声："姑姑，糖葫芦！"
小宝举着糖葫芦蹦蹦跳跳地跑过去，后面跟着天悦和赵晓曼。刘小花下意识往墙根缩了缩，但赵晓曼己经看见她了。两个女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一瞬间仿佛有火花迸溅。
赵晓曼什么也没说，只是加快脚步牵起小宝的手，用身体挡在孩子和刘小花之间。天悦犹豫了一下，冲刘小花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那就是你孙子？"大妈眼睛一亮，"长得真像一鸣小时候..."
刘小花突然推开她，大步走向相反的方向。她走得很快，仿佛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其实她只是不想让人看见自己通红的眼圈——一定是刚才的灰尘进了眼睛，一定是。
转过两个街角，她停下来喘气。墙上贴着张招聘启事："招洗碗工，月薪2200，包吃住。"
刘小花盯着看了很久，突然一把撕下来揉成团扔进下水道。
"让我洗碗？做梦！"她对着空洞的下水道口吼道，"我可是郭大厨的亲娘！"
吼完才发现路人都在看她。刘小花整了整衣领，昂着头往前走。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孤零零地横在马路中央，像一道永远扫不干净的污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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