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石子打入冰湖，击碎了黑衣人的倒影。
蒙眼的长带与冰面凝结在一块儿，十九用蛮力将它扯出，连同沾上的碎冰一同抛向脑后。
“有鱼上钩吗？”
抛出石子的女子开口，像破土的春笋般充满生机，“一条也没钓着？不是睡着了吧？”
十九头也不抬，踢了踢脚边竹篓，示意她自己看。
墨微辰望着向竹篓，装模作样地数道：“一、二、三、四…咦，鱼呢？”
“就在那里。四条。”十九顺着她的话，答应下来。
“哪有四条？”墨微辰指着空荡荡的竹篓大笑道，“我逗你玩儿，你倒真敢应…”
“来了。”
十九耳廓微动，手腕巧劲儿一甩，一尾活蹦乱跳的鱼儿在半空中划出个半圆，“啪”一声摔在冰面上。
“哟！还真有上钩的！”墨微辰千机引出手，直射鱼儿眼珠，将脱钩的鱼儿戳了回来。
“有眼无珠，死得真惨。”十九轻轻道。
“说什么呢！”墨微辰不以为意，“不许借口偷懒啊，再钓会儿，待我生了火烤着吃。明天进了林子，就吃不上了。”
火很快升起来。
噼啪作响，焦香四溢。味儿化成一条线，向湖边延伸，反过来缠绕住垂钓的人。
十九鼻尖微动，收起勾鱼的带子走向火堆。火光下金光明灭，现出带子的末端绑着一枚三齿铜轮，原来方才他竟是用这个把鱼儿勾上来的。
“可以吃了。”墨微辰将烤好的鱼递过去，看他将铜轮挂上蹀躞带，却又藏进里侧，心里不是滋味。
这物他还带着，便证明他心中有墨家堡，并非当初那般决绝。
她看过十九的功夫，墨家剑法当真使得有模有样。他当年只学了个皮毛，若不是离开以后还惦记，没有落下练习，绝对做不到击败朱子业的程度...
可若没发生那件事，他还留在墨家堡，铜轮怕是有七、八齿了吧？
墨微辰暗暗摸上腰间，那儿空空如也，他替她寻回的六齿铜轮，已经到了珍珍手里。
她不打算让他知道。
毕竟凤霄和珍珍，一直不对付。
“娇龙儿，那个凤霄…你别跟他走得太近了，”年幼的姚凌珍认真地拉过墨微辰，说着说着忽然脸红起来，“三哥说…那人不简单。”
九岁的墨微辰眨了眨眼睛：“我也觉得他不简单。”
“那我们就…”
“那我们就更该贴近监视！”墨微辰凑上前去，“墨怀瑾说的话，能信吗？走！去探探他的虚实！”
“不是、娇、哎！”
两人很快到了地方，却在朱漆的大门前停住了。
“要不还是算了？”姚凌珍就坡下驴，“男弟子们的住处，我们不好进的。”
“怕什么？”墨微辰小眉毛一皱，有了办法，“就说...咱们是来找阿宝的。”
说罢，一脚迈进了院子大门。姚凌珍红透了脸，恨不得把头埋进土里，却还是拽着衣角，跟了上去。
院子里无人，墨微辰松了口气。她说的时候大方，心里其实也打鼓，见有人迎面走来，连忙大声喊道：“阿宝！阿宝你在哪儿？”
“别喊...”姚凌珍连忙拉她衣裳，又羞又急，“小声点...”
“那边的！你见到阿宝没...”
后面的话卡在喉咙，墨微辰愣在原地。
来人一袭玄色衣袍，并非寻常染就的黑色，而是泛着青光的真玄色。领缘与袖口以掺金的墨线暗绣连绵的云纹，与他束发的暗色锦带相似却又不同。
他肤色本就清而透，被这身浓淡相宜的黑袍一衬，显得愈发冷白，在冬日的薄暮下，似新雪，似朔月。
还有，眼睛。
世间言语难以形容，九岁的孩子也说不出如何赞美的话。她只晓得——
若他是冬，他的眼睛便是春天。
墨微辰一直以为，世间儿郎，再没有比她三哥更好看的了。可眼前这个刚刚褪去稚气、一身玄衣立于雪中的少年，竟让她头一回觉着，俊，这个字，分量十足。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撞了一下。
很多年以后，她遇到了第二个让她有同样的感觉的人。那人白马拦路，口出狂言。她明明该生气、该委屈，可那一刻，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顾着看他眨眼的瞬间——会落雪。
“阿宝被黑炭头压坏了肚子，”他靠上廊柱上的肩头也挺拔得招人喜欢，可从口里说出来的话却讨人厌，“他在茅房，要我给你们带路？”
娇龙儿哪里听过这种，小脸登时红了个透，掉头就走。完全忘记了自己特意来此，正是为了查探眼前这人虚实。
“你还记得小黑吗？”风窜过林间，带起火光一闪。
墨微辰将烤好的第二条鱼也递给了十九：“就是小时候我身边那个最高最壮，一身正气的那个？”
十九接鱼的手顿了顿：“怎么？”
他回答的语气太过犹疑，墨微辰怀疑地望着他：“你该不会忘了他？”
“哼。”
竟这种态度。墨微辰撇撇嘴，自顾自继续说道：“吃亏的是他，你倒记仇起来了。第一次你俩比武，你把人家打飞出去，害他出了好大的丑；事后你又去找茬，讹了人家一身新衣裳...那衣裳可是小黑家里特地做给他过年的新衣！”
十九吹着手上的鱼，又以嘴唇小心试了温度，一口一口慢慢吃起来。
墨微辰看他没有说话的意思，接着说道：“也不知道你俩到底结了什么怨，从见面那日起就一直不对付。别的男孩子，有什么事，打一架变好了，可你俩不过，直到你...”
她忽然噤声，急急转了话题，“咳，也不知小黑现下在哪儿，他那直肠子脾气，有没有吃亏。”
十九吃鱼的动作停了下来。
墨微辰以为他介意，连忙道：“快吃吧，吃完赶路了。”
十九却将鱼放下了。
“文潭挺好的，”十九低声念出黑炭头的原名，“他行走天下，看遍河山，成了他想做的逍遥剑客，没有步上他哥哥走火入魔的后尘...”
他难得地勾了勾嘴角：“文潭很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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