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走的挺慢，一颠一颠的给陆景山颠出了困意，离扬州还有几个时辰的路程，他索性合了眼，靠着车窗眯了一会，思绪在沉沦于过往回忆中陷入了梦乡。
半梦半醒间，他好像又回到了第一次与万祁安的初见。
陆景山第一次见万祁安的时候，是在纸醉金迷的风月场里，他一如既往的穿着白衣，一条红绸松垮垮的缠绕在腰间，垂着眉眼混在一群男倌中间。
师父对于那位女侯爷的描述是刻进骨子里的肃杀，是浑身上下浓厚到洗不掉的血腥气，可是抬起头的那一刻，那双明媚的丹凤眼却越过人群首首的落在自己身上。
怎么形容第一次见到的她呢，不沾半点红妆，却美的耀眼。
剑眉星目，朱唇叼着酒盏，三分醉意恰到好处的为她的眼尾点缀上微红。她的发色带着点青灰，和她的眸子一样，被发冠高高束起，盘成男子该有的模样，在鬓角跟额头上散下丝丝缕缕，连带着酒水浸湿的胸前衣襟和散露出的半截锁骨和雪白的脖颈，举手投足间竟然有着一番谪仙风采。
“赵贵妃送来的人？”万祁安轻轻推开倚在她肩头，拿着酒盏的女人，顺手拉起她香肩滑落的衣物，起身走向这群男倌。
她目光中带着戏谑，一一打量着他们，最终停留在陆景山身上，随即伸出手指，近乎轻佻的勾起了他的下巴。
万祁安的手骨很漂亮，指节分明，最起码在没提起重剑的时候，是妥妥的富家千金弹琴作画的手。如今指腹上早就留下了操练兵器的薄茧，那触感让陆景山不由自主的颤抖一下。
他抬起头，看见了那张脸，没有半点水粉胭脂气，却是一种很英气的美，摄人心魄。他只觉得身子骨一下子软了下来，迟迟不愿收回目光。
“这位才是赵贵妃送给本侯的吧？”万祁安转过头，收起了玩笑的面容，近乎严肃的看着那带人进来的老鸨。
老鸨是个胖女人，连忙陪着笑贴近：“一切都是看侯爷自己，看上哪个就是他们的福气。”
万祁安近乎嘲讽的冷笑几声，甩给那老鸨一张一千两的银票：“这个人我要了。”随即勾起陆景山腰间的红绸，转过身往座上走去。
副将徐光瑞己经喝的有些迷离了，左右各怀抱着美人，冲万祁安探着个脖子带着笑打趣着：“哎呦！侯爷这是打算破规矩留宿了？”
万祁安倒是喜欢这些勾栏风月场，纸醉金迷的近乎醉生梦死的地方，但是喝花酒归喝花酒，她倒是从不留下过夜。
段宏也嘴贱的加入战斗：“这小男倌儿样貌好，侯爷不如带回府里去吧！”
“滚滚滚！”万祁安没好气的踹了段宏一脚，自顾自的躺倒在那张美人榻上，一手扯着陆景山的衣领，一手环着他的腰问道：“叫什么名字？”
陆景山眨了眨眼，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摇了摇头。
“是个哑巴？”万祁安不由得皱了皱眉，有些失望的伸出手轻抚着他的下颌线，眼神中带着欣赏打量着他的眉眼：“可惜了，这么好的皮囊。”
帷幔之外的丝竹声绵延悦耳，暧昧的情绪在二人间游走，突然竖琴的琴弦断裂，噌的一声彻底打碎了这一切。
青木案头的药酒瓶被震落，随即碎成一片，白色长袖那梵文印记下一双清瘦的手正攥着骨扇，山中露出的半缕剑锋离宫庶喉结半寸时堪堪停住，陆景山盯着自己痉挛的手背，眼神才把翻涌而出的杀意收敛住。
方才梦里还是京城的春夜，那念了多年的人正带着笑意落在自己面前，却被人扰了幽梦。
缓过神来，才发现宫庶一脸尴尬的站在自己身旁，一手拿着面具，一手轻点着自己肩头。
陆景山：......晦气。
宫庶也感觉着有点尴尬，这举动多少有点逾矩了，连忙跪下：“属下不是有意冒犯，扬州城到了，属下只是想叫醒陆大人。”
陆景山点了点头，倒没有计较，自顾自整理好衣襟，捧着那包扎好伤口的麻雀望向窗外。
暮色为扬州城镀上一层琉璃色的釉，西天堆着橙红云絮，柳条伴着微风拂过湖面，炊烟自黛瓦间袅袅升起，与尚未散尽的晚霞融在一处，行人步履似乎都比京城慢一些，影影绰绰的行在街道上，人间烟火气十足。
陆景山在这一刻又想起了万祁安，心中暗自感慨，这扬州城的温香软玉怎么养出这样一个英姿飒爽的巾帼呢？命运真是奇妙。他抚摸着左手手腕上的骨链，笑意却一点点僵在了脸上。
一旁宫庶正小心翼翼观察着自己这位上司的脸色，看着他从面无表情到温柔的笑起来，又到笑意僵持，然后一点点流露出杀意，震惊的那是一动都不敢动。
被观察的那位回过神来，一脸狐疑的看着面色凝重的下属，打了个手势：“你怎么了？”
宫庶连忙摇头：“没有没有，属下只是担心一会见了严大人该怎么办。”
陆景山回过神来了，他知道一会有块硬骨头该啃了，连忙扯出一个笑意，不紧不慢的掀开帷幔走下车去。
他立在垂杨影里，素锦裁就的白衣广袖被春风灌满，腰间素纱条带系着的羊脂玉连环轻轻碰撞，声响比溪水还要清澈三分，他带着笑意拱手像前来的严家父子行礼，衣褶里都透露着山河毓秀的贵气。
滁州城外有一处丘陵地带，开发的并不充足，在张朝的指引下，二人一点点爬上山坡，趁着夜色往下俯瞰，见到山谷中军帐连同灯火一首蔓延到看不见的山间尽头，打铁声和士兵操练的声音井井有条，看的万祁安心口一凉。
她草草的浏览一下，马匹，粮草，武器，全都是军营的储备，算下来的话，至少能供养六千人。
这是活脱脱的豢养私兵啊。
“好个吴王啊，真是忠心耿耿。”万祁安讽刺着，眼角抽动。
张朝紧紧的闭着眼不敢看，拉着万祁安准备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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