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林似乎一愣，瞬间脸都憋红了，手握拳紧紧攥着袖袍：“万家怎么会出了你这样没有规矩，成何体统，有辱斯文的败类，还是个闺阁女子！我看这是要把老侯爷跟那位女侯爷活活气活啊！”
万祁安一甩袖子，瘫坐在椅子上，高昂着头，像只公鸡一样有了斗志：“哎呦喂？您还替我念着万家呢？不是你骂我姐姐万祁安牝鸡司晨，阴阳颠倒的时候了？”
钟林像是被刺中了内心最深处，愤怒的一甩袖子：“我没有！”他举起手对着天：“所有人都可以，但我绝对说不出这等污蔑忠良的话！”
万祁安一愣，随即嘴角挂上冷笑，想要继续发力打嘴仗，就看见钟林身体前倾，神色严肃压着怒火，首首的盯着她说：“这个朝堂之上，我知道黑与白！”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把心底压了很久的委屈翻腾出来，眼眶红着说道：“万家满门忠烈，可那些人不认。万侯爷一心为国，可那些人却要将她活活逼死。宋州之战啊，我一个外行都看得出来那是要万家军全数折损的阴狠毒辣，都看得出来那些伪造的通敌之信，可是万侯爷还是去了，还是去了，我们谁都拦不住。”
钟林泪水滑落，看着眼前这个万淮清拼命的在寻找她身上万祁安的影子，失败无果后接着说道：“你知道侯爷去之前留下来一句什么话吗？”
万祁安的神色也阴冷下来，回忆伴随思绪的绵延将她拉入无尽深渊。
“者当听命于君命，哪怕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那是她因为玄铁甲失窃被治罪，后来被陆景山斡旋软禁到京郊别墅，在那个深夜来了封要命的圣旨。
那年残烛在青铜烛台上淌着血泪，将两道身影投在爬满蔷薇的粉墙上。青玉棋盘横在褪色的紫檀小几间，黑子如困兽蜷在西南角，白子正织就天罗地网。
“景山，大手笔啊，看来我还是技不如你。”万祁安的指尖着玛瑙棋子，似乎心不在焉，檐角铜铃被夜风惊动，在她眉间投下细碎阴影：“我还是好奇，如今京城百官恨不得躲着我钻地缝，怎么今天你来的这么殷勤？”
陆景山在万祁安帐下当谋士己经八年，这半年被赵尽美和师傅曹国师调遣到京城，入职钦天监，一路高升，可谓前途不可限量。
对坐那位白衣公子一粒白子正叩在"去"位。窗外老槐簌簌摇落几片枯叶，正盖住棋盘中央。陆景山刚想比划，就听见门外来了大批人马。
三更梆子刚碎在寂静里，京郊山庄门环被撞出金石之声，万祁安不耐烦抬头间，竟见传旨太监的玄甲竟在滴水，十二道金线云纹在月光下泛着血色——这是枢密院首派的夜行密使。
一定是边疆出了事，季庄那个酒囊饭袋一点场面都挣不住！
万祁安不由得眉头紧锁，手中死死摁着那把鸿铭刀，却也无奈的跪下。
“宋州三百里加急。”尖细的嗓音割开夜色，铜匣开启时虎符寒光刺痛陆、万二人的瞳孔。
那卷鎏金蚕纸徐徐展开，朱砂批红的"即刻"二字犹带腥气，玉玺压痕竟泛着不祥的暗红。
这是至尚的皇权，每一个字都触目惊心。
竟然让早就被陛下修建到五万人的万家军去攻克早就沦陷于蛮夷十三年的宋州城！这于情于理都是要命的啊！
她双手在颤抖，毕竟那是五万忠魂在自己身后。
太监端出一碗毒药，跟往年的一样，黑色的液体倒映着月色琳琳波光，让万祁安心寒了一重又一重。
于是她没注意到一旁脸色越来越冷的陆景山和他不顾一切掀翻的棋盘。
“长宁侯为何不接旨？”那太监声音尖锐的又提高了一个度，字字句句都是无声的威胁。
“末将领命，三日内万家军定于宋州城下集合。”鸿铭刀刀柄上的缠麻吸饱了冷汗，青铜虎符在掌心烫得惊人。
万祁安抬起头，端起那碗掺着毒的酒一口饮下，眼神早己从匆忙与慌乱变得坚韧，亦如她曾经那般：“为将者当听命于君命，哪怕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她总是专注于兵法布阵，投身于果断杀伐，唯一知道遵照的只有那横插在自己心头，名叫“忠君爱国”的义。
她为了那所谓薄云天的义而不惜一切，那时万祁安眼神中的光是明澈而坚定的，似乎让那双不着红妆的丹凤眼都多了几分色彩，而这色彩不偏不倚的全数落在那双守护在她身旁的温柔眼睛里。
陆景山恨死了万祁安的愚忠，却又永远沉沦于她那坚毅的眼神---那么清明澄澈，像高悬的明月，让人萌生想弄脏的欲望与冲动。
他攥紧衣袖，犹豫片刻还是起身走到万祁安身边，比划出一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又是何苦。”
万祁安不语，只是注视着鸿铭刀那倒映着月光的刀刃。
良久，她牵动嘴角挂出一个笑意，开玩笑道：“景山，这次我要是活着回来了就娶你做侯夫人怎么样？”
“这是个必死的局！”陆景山难得不接话茬，人急了，甚至紧紧的攥住了万祁安的肩膀，双眼红的可怕，牙关咬死。
“为将者当听命于君命，哪怕粉身碎骨，在所不辞！”这是你姐姐说过的话！
钟林的一声怒吼彻底拉回了万祁安的思绪，她真真正正的愣住了，她没有想到自己只是随口一句竟然真的会有人记得。
“你知道百姓都是怎么看你姐姐的吗？”
钟林愤怒的指着窗外，那里正好路过了村舍，晨光漫过山梁时，黛瓦间腾起炊烟，石桥那头晃悠悠飘来米酒香，混着新炒的茶籽味儿。
桥头卖竹器的老汉袖口沾着篾丝，正用半块麻饼逗弄着几只黄狗。穿红肚兜的娃娃们尖叫着玩笑着窜过晒谷场，惊得篱笆上芦花鸡扑棱棱飞起，金灿灿的谷粒从指缝漏下，倒像撒了一地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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