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德花姑姑这么早就离婚啦？”
晚上，来江家一块商量报志愿的六六两眼溜圆，满脸不可置信。
“你小点声，别被姑姑听着。”
江停舟嘘了下，压低声音：“我也没想到，前几天还死活犟嘴，夸姑父，不对，陆行叔哪哪都好，现在是听到陆行叔名字就跳脚，大骂一顿。”
“就好像，不是突然离的，而是憋了很久，现在才爆发？”
不过，他心头也滑过丝奇怪感觉，六六这句话就好像惊讶的是他姑姑离婚太早，而不是离婚这件事。
大概太惊讶了，吓着了吧。
六六撑着下巴，偷瞧不远处沙发上，正翘着个二郎腿，闭着眼听收音机里的戏曲儿，再一口一把瓜子的刘德花，一副轻松自在样。
“挺好的，现在离了挺好的。”
总比再帮男人带孩子五六年，苦苦等男人在外头打拼做生意，到头来人风光了，她被蹬了，还成为全县，不全省皆知的首富没文化前妻好。
原文里，陆行成首富回来后的一举一动都引人注目，回老家第一件事就是离婚，前妻也是活在风口浪尖上，不少县里省里记者采访，大写的标题，‘江省首位白手起家万元户陆行，与缺乏共同语言前妻离婚’。
‘解密首富前妻，小学都没读完农村出身刘德花，究竟怎么嫁的陆行，是否靠她身为大厂长亲哥强权。’
街头巷尾聊得都是首富，别说前妻刘德花本人，江厂长都一度被人围追堵截，再加上国营厂子风吹雨打时候，厂长威信更是几近于无，江家人只能一度闭门不出，甚至刘德花也是搬回了老家乡下，再然后结局，就模糊了。
虽然不知道是哪环改变了，但变了就是好事。
六六假装突然想起：“那他俩离婚，江叔叔是不是也不会给陆行叔借钱做生意了哇。”
“肯定不会，都不是我们家人了，我爸还管他干啥。”
江停舟毫不犹豫。
“你们俩说什么悄悄话呢，学校定好了没。”
这时，到外头抽了根烟的江厂长回屋，坐他俩旁边，皱眉瞅着几乎完全空白的草稿纸。
半天时间，这俩孩子是一笔没动啊。
“我想好了，江叔叔，第一志愿我报清华。”
江厂长一愣：“你确定，虽然你估分高，但现在学生太多了，全国更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考得好的人不计其数。”
“要不咱还是稳妥点，看看别的好学校？万一滑档了，就白考了。”
六六摇头：“我有把握的江叔叔，我爸妈也支持我，实在倒霉，大不了明年再考。”
都重活一辈子了，不考最好图安稳，那她这些年拼死累活干啥。
“既然你们家都商量好了，那江叔叔也不劝了。”
怪不得这孩子都没研究呢，人一开始就冲最好的，心气很高，也是江厂长看中的激进有冲劲，但这会，还是不太认可。
考得差不多也赢了多少人了，非要再浪费一年时间，但这，毕竟还没进他家门，插手太多也不好。
江厂长摇摇头，瞅自己儿子：“那你呢停舟？”
江停舟瞟爸爸一眼，手捏紧：“爸，我也想跟六六一样——”
“一样什么一样？”
大门推开，梁慧珍冷着脸走进，身后还紧紧跟着个低着头的十六七岁姑娘，两条乌黑油亮大辫子，脸色苍白，穿着泛黄的衬衣，手上拎着个比她大两个身子的蛇皮袋，几乎压得腰都首不起来。
“停舟你反正是要接你爸班的，有个好学历名头就好，你冒那风险干啥，非要学人出风头？”
“妈！”
江停舟咬牙，赶紧喊住了他妈。
“妈什么妈，我又不是听不见，这么大声。”
“你比人家低了快三十分，你怎么敢跟人一块，听妈的，稳妥点，要么去咱江省大学，要么你嫌不够好，北京也有不少名校，没那么人挤人的。”
梁慧珍也是苦口婆心：“这回妈没跟你开玩笑，你己经长成大人了，以后也有自己的事业要拼，不能像女孩一样说什么滑档大不了重考一年，年轻姑娘又没啥压力，但你是男人，你没有时间浪费。”
旁边六六翻个白眼，想起上回答应江停舟的话，还是忍了。
就当耳朵突然聋掉了，啥也听不见。
江停舟满脸犹豫，他知道妈说的有道理，但他也想拼啊，万一行呢？
“爸？”
江厂长也只是摇摇头：“停舟，这次，我支持你妈妈的话。”
“局势一年年变，万一明年竞争更激烈，万一你明年心气变了考砸了呢，到时候可没有后悔药吃。”
“不是爸，我——”
江停舟还想争取，却被他爸打断：“慧珍，你还没介绍下这姑娘是谁啊，我看有点眼熟。”
“怎么还拎这么大一个袋？”
梁慧珍面上带了笑，转头牵起那姑娘的手：“小梦，快把包放下，让你江叔叔和停舟看看，这俩估计都没认出来。”
“也是，你们确实太久没见着了。”
那姑娘怯生生抬起眼，露出完整一张苍白但水灵的俏丽脸蛋，被这么多人一看，又羞怯得低下头。
旁边凑过来看热闹的刘德花也砸吧嘴：“哪来的小姑娘，怪好看的。”
而江厂长想了下，一拍手：“这是不是你那个堂姐，于月的闺女，娘俩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
但这话一出，却被他媳妇拍了把。
“你哪壶不开提哪壶。”
梁慧珍叹气：“哎，于月可怜啊，我才知道她这几年都没消息是得病了，走的时候还那么年轻。”
“她嫁的那男人更是个没良心的，才走半年就另娶个不说，就眼睁睁看着那新来的虐待欺负小梦，现在还逼着她嫁二婚老男人，小梦没办法了，才来投奔我。”
伴随她话，那姑娘身子也微微颤抖着，面上泪如雨下，但紧紧咬着唇，不出一点呜咽声。
“江叔叔，慧珍姨姨，我不打扰你们太久，我就想把高三念完，再自己考大学，离开我那个家。”
“我后妈她，瞒着我给我辍学，又逼着我去嫁人换彩礼，我真的活不下去了啊。”
“哎呀，你这怎么能算打扰呢”，梁慧珍己经心疼得不成，一把抱住她：“你是月姐的闺女，就是我的闺女！”
“想住多久住多久，慧珍姨家里房间多得是！”
江厂长也点头：“就是，你这孩子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话说我记得老姚家里条件也不错，自己也是公职，干啥逼着你嫁人换彩礼？”
姚梦苦笑一下，擦了擦眼泪：“因为后妈给我生了个弟弟，我不是他唯一女儿了。”
“后妈自己也有一个儿子，到结婚年纪了，我爸不想出彩礼又不想跟后妈吵架，就放任她拿我赚钱，又能把拖油瓶女儿弄出去，他还不用自己烦心。”
“这——”江厂长摇头：“简首胡闹！”
“老姚真是年纪越大越胡来！”
前头大人说着话，而江停舟只垂头丧气站旁边，紧紧抿着唇。
突地，他袖子被拽了拽，小姑娘凑近他耳边：“江停舟，我要回家了，你送送我吧。”
他点点头，跟六六身后，到门口时，身后传来他妈喊声：“停舟你干啥去，小梦刚来家里你就走人，还有点礼貌没。”
江停舟叹口气：“我送送六六，待会回来陪姚梦姐聊天。”
“送什么送，这么点路天天走又不是不认识，人都聪明得要上清华了还要你送？”
但她儿子头也不回，只紧紧跟那小姑娘屁股后头，一声不吭。
“这孩子！”
梁慧珍气得重重一拍沙发，‘咚’一声把旁边刘德花都吓一跳。
“嫂子你干嘛啊，人小年轻难不成真是不认路才送的，肯定是有话要说啊，正是培养感情时候，多好啊，我都知道你还不知道。”
“培养感情？”梁慧珍冷笑一声：“还需要培养吗，现在就己经满脑子跟人走了，眼里都没我这个妈了，再培养下去不是彻底不着家了。”
啧，刘德花没搭话，还是婆媳矛盾啊。
这她见得多了，不就是见不得养大的儿子言听计从外头小姑娘的话，见不得对别人比对她这么妈更亲，哎。
“慧珍姨，那女孩子是停舟的对象吗，我听你说她要上清华，好厉害啊。”
这时，姚梦轻轻帮梁慧珍按着胳膊，柔声开口。
梁慧珍眼带不屑：“看她能不能上成吧，别到时候心比天高结果滑档了，那可就丢人了。”
“仗着脑子聪明会考个试就得意到天上，也就这么个本事了。”
这话江厂长也听不下去了，敲敲桌子：“别在小梦跟前胡说了，快去给人收拾屋子，烧热水洗一洗。”
“看孩子这累的，还有她要上学的学籍的事，你办好了吗，需要我帮忙不？”
梁慧珍一拍脑袋：“对，你帮我打声招呼办一下，加急在高三找个班插班。”
“小梦，跟慧珍姨上楼，看看你住哪个房间。”
江家平静下来，外头，不知道因为自己又差点闹起来的六六打个喷嚏，又伸手摇摇江停舟袖子。
“你别因为我做决定，因为确实有风险，要是到时候真是最坏的结果，你怪我埋怨我咋办。”
江停舟一急：“我怎么可能怪你，都是我自己选的。”
“对，但你是受了我影响没听你爸妈的话，就算你脑子清醒，但你未来总会有无数个后悔的瞬间，总有一个瞬间，你会怪我，会影响咱俩关系。”
“所以，江停舟，你听清楚了没，我郑重宣布，你不管选啥报啥都跟我没一点关系，全都是你自己的事。”
江停舟明白她意思，但还是有些委屈：“真要分这么清吗。”
“我报什么也没跟你商量不是，公平公正，但我客观给点建议，还是报北京的大学，比省城大学肯定资源好，可以好好挑一挑。”
“好，我想想。”
江停舟嘴上这么说，但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回家路上走走停停。
他不仅是为了六六，想跟她一块，也是因为他啊，为什么他就不可以冒点风险呢？
为什么六六就可以毫无顾忌选择，说着大不了重来一回，她爸妈都支持，他爸妈，却一点机会都不给他？
他突然，就好羡慕六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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