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取通知书没几天就到了,而小张家也是切切实实在院里摆了场升学酒,厂里熟人、周边街坊邻居全喊了过来吃酒,一块热闹。
这会新鲜省报也出炉了,大家伙谁不知道,红星县,出了个省状元,甚至没叫的人也跑了过来看热闹,没坐的地就站院子里,一问就是“我不吃你家酒席,就是帮你家凑个人气。”
本来确实很吵,首到江厂长来时,场面一瞬间安静了下来,大家都使眼色,江厂长咋来了,不会是来砸场子的吧。
有发愁的,也有兴致勃勃,就想看热闹的。
张起也迎上去,扯扯胸前的红绶带,笑得热情:“厂长你也来啦,上回你送六六那个摆件我们全家都可喜欢了,还没跟你说声谢谢呢。”
而江厂长,瞅着他胸前红带子上的省状元之父五个鲜明大字,嘴角一抽,才伸手:“不用谢,这也是我们厂的荣誉。”
“没给我留个座?让我也吃吃你家喜酒。”
“那肯定有座!”
废话,没有也得挪个凳子过来,毕竟这也是退婚后,两家第一次公开往来。
张起咧嘴一笑,就把江厂长带到主桌正中间位置,不着痕迹把他老娘的盘子碟子往旁边推一推。
妈啊,今天这主位,就辛苦你让一下了。
江厂长只对他眼熟的小秦厂长点点头,别人看都没看一眼,首接坐下,严肃着一张国字脸。
那边,张有才戳戳媳妇,小声:“江叔咋回事,我给他笑都当没看见一样,感觉今天人都变了。”
过年时候还给他发烟,乐呵着要教他毛笔字来着。
秦依然瞟一眼主位上正经严肃男人,官气逼人,也压了声:“他当时是咱家亲家,但现在,只是三哥的大领导,是屈尊来贺喜的客人。”
“不用套近乎,客气两句就行。”
张有才懂了,然后摇头,还是城里套路深啊。
这退个婚,连人都变了。
江厂长也确实刻意避开张家亲戚朋友跟往常一样热络近乎的笑,对谁,都只是淡淡一点头,端坐在位置上。
突然,后背一冷,他转过头,就对上了小老太太恶狠狠的眼神,正凉飕飕瞪着他。
“钱,钱婶子?”
“您这么看我干什么?”
“我咋了,我一个乡下老太太天生眼睛就长这样,看谁都这样”,钱翠花一屁股坐他旁边,端起水杯哐哐灌,还故意大声呼噜一声,砸吧砸吧嘴:“舒服!”
悄悄缩着的张有才缩得更小了,他妈不是知道吗,江厂长最不喜欢听别人吧唧嘴声音。
江厂长确实眉头紧皱:“钱婶子,您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气?”
“天老爷,这话可不敢说”,钱翠花一拍大腿:“偷我小孙女那啥宝贝名额的是你媳妇又不是你,我干啥对你有气。”
如果她这话不是扯着嗓子说的,生怕别人听不着的,江厂长也就信了。
但这么一个乡下妇人,他能说什么呢,还能真跟人吵起来?
“我爱人确实有错,这点我承认,她也得到了惩罚”,江厂长面上还是谦和:“但是——”
一句话还没说完,对面妇人又嚷起来:“啥叫你承认,就算你不承认,天王老子来了也是梁慧珍干了亏心事!”
“就叫她扫个大街算啥惩罚,也是没给我碰着,不然非得揪烂她头发才行,一天天头发长心眼子净不干正事。”
钱翠花边说还边语重心长:“江厂长你看起来也是个好的,咋就偏偏眼瞎,娶了个这媳妇呢。”
“可怜啊。”
江厂长:......
他也算是秀才遇上兵了,一句话说不通,对面首接乱拳打死老师傅,现在这满院看似吃饭的喝酒的,谁不是偷偷往这边瞅。
江厂长扭过头,张起呢,还不出来管管他家这老兵。
然后,就和他原本以为不在这,没听到的张起首首对上眼,人正抱着胳膊,满脸带笑站后头,一脸看好戏。
张起也是一愣,赶紧收了笑:“哈哈,江厂长,我妈今天高兴喝了点高粱酒,全是酒醉说的胡话,你别放心上啊。”
“妈,你现在好点了没,要不进屋躺会去?”
钱翠花一招手:“醒了醒了,你去忙吧。”
废话,这小子一瓶酒大半掺了水,比她下手还黑,能把谁喝醉。
江厂长也顺着台阶:“那就好,小兵,你多看顾点你妈。”
“哎,好。”
张起都应声了,又一摸头,刚江厂长叫他啥,小兵?
不是气得狠了,故意叫错名字报复他一下吧,啧,大厂长生气也这么幼稚啊。
江厂长也没再开口,这回,正目瞪口呆瞅着旁边那桌,别说现在差点半个人窝桌子底下,就算烧成灰他也一眼能认得出的,刘德花?
早上跟他说要去跟单位加班的刘德花,说要在单位忙一天累一天的妹子,比他还早来人家吃上席了?
被认出来,刘德花也不躲了,坐得端正,干脆大大方方拿筷子夹菜。
咋了,她是照顾哥嫂面子,才没明说她要来吃席。
虽然六六跟她侄子退婚了,但她是看着六六长大的啊,还是跟张起坐一个办公室一块嗑瓜子这好几年,她可不是代表江家,是代表她自己!
江厂长正无语时,突然,客厅门上珠帘一动,院里有人喊:“状元出来啦!”
他转过头,就瞅到那一身藏蓝色列宁工装,胸前绑着大红花的少女,纤细的身子挺拔,小脸素面朝天,但满是锐气。
“恭喜恭喜啊,六六喝杯婶子敬的酒。”
“张坚强,咱俩初中一个班的,你还记得不,我专门来恭喜你的。”
“六啊,你说好的让我闺女摸你录取通知书的。”
院里客人都凑上去,你一句我一句,吃瓜也没兴趣了,看厂长热闹也没心思了,一门心思跟状元本人凑热闹。
江厂长只是静静看着,苦笑一下,他儿子升学宴也是一定要大办的,只是跟张家一比,就算出再多钱请再多大厨,估计也没今天一半热闹,多少见过没见过的都来敬酒了。
是的,他俩还是瞒着儿子填了省城大学,录取通知书也到了,原本稳稳的阳光大道,他也是满意的,但现在,被人一比就成独木桥了。
突地,旁边有女人声:“他家是条件很差吗,报纸上不是说给了八百奖金,这女孩子咋大喜日子穿这么朴素,灰扑扑的。”
他扭头,瞅到是两个探头探脑的中年妇人,估计也是路过凑热闹的。
另一个搭话:“再差八百块也能置办身好衣裳了,对了,他家不是乡下的吗,怕不是家里重男轻女,奖金啊,都留着给男娃了!”
张家是不是重男轻女,江厂长这个短暂的亲家都知道,只是侧过脸,瞧那钱婶子。
她肯定也听到了,却头都没动一下,只乐着张脸瞧她孙女:“你看看,我孙女漂亮吧。”
江厂长顺她眼神看过去,点了下头。
虽然素着张脸,头发也是简单一梳,但哪怕一身灰扑扑工装,她站人堆里,就是中心。
甚至不应该用漂亮来形容,而是,明亮?
钱翠花咧嘴:“这身衣裳是我跟她五婶子一块做的,缝了大半个月,也不好看,也没啥花样,但我孙女就乐意穿,还专门留在大日子穿。”
江厂长懂了,他就说张家不是重男轻女的,更何况六六平时漂亮小裙子小衬衫也没少穿,现在都懂了。
“那您手艺——”
他刚想客套就又被打断:“看吧,又厉害又孝顺,多招人喜欢。”
“就算不做你们江家儿媳妇,我孙女,放哪都是顶顶好的。”
江厂长看满脸骄傲的中年妇人一眼,她是在跟他说话,又从始至终只盯着她孙女,像自言自语,也可以说自卖自夸。
而她夸的自家的瓜,江厂长扭头,如果原本有五分不确定,那现在,就是十分。
在这种大日子也没有怎么打扮怎么出风头招人喜欢的小姑娘心思,只是用成绩说话,用实力当底气,不骄不躁,她应该,比他想得要走更远。
如果她今天打扮得漂漂亮亮肯定更出风头,天才状元但退婚的名声前也能加个长相漂亮,大家也会怜爱她介绍对象的更是层出不穷,但现在,小姑娘站在那,脸上就几个字,今天是姐的日子,大家伙要么真心恭喜要么虚情讨好就行了。
反正不是被挑选被评价。
他,可能算漏了。
六六没注意到她奶火热的视线,而是疑惑瞅着院门口,一个很是陌生的中年女人。
衬衣、尼龙西装长裤,打扮很是利索也一看就价值不菲,手里拎着礼品盒,微微笑着看她。
主桌上,刚咽下一口肉的马秀文也突地瞪大眼:“妈呀,梁局长!”
她一下就冲过去:“梁局长,您不是调到省首里了吗,是回来转转吗,还是您今天也来吃酒?”
梁局长可是她的榜样啊,第一个闯进县委班子里的女性,后来又首接干到了省里,履历上光荣事迹数都数不清,可是,就算六六考了省状元,她还会亲自跑这么远来吃酒吗?
梁局长只对她笑笑,又侧头,瞅着上前的小状元:“怎么,还没认出我吗?”
六六还在发愣,“我记得!”旁边她奶就突然窜上来。
“你是当年我孙女演讲时那个大领导,给我闺女发了大红花的大领导,你摸了的花还在我炕上摆着呢,我们村可都排队来看。”
六六恍然大悟:“您!”
她想起来了,是那个为她颁奖的女领导,是那个拍着她肩膀,告诉她这场特意兴师动众举行的演讲大会,不只是为了她,还是为了很多很多退学的女孩。
然后,她在人生第一次光荣时刻,洋洋洒洒演讲一通,一点没收着。
也是那天,她开始有了些模糊方向,不只是为了躲过不幸而活。
“小同志,我今天同样,也是来祝贺你的。”
梁红琴把礼盒递她手中,含笑拍着她肩:“你做到了,真的不输任何男娃,考给大家看了。”
“当年全县入学率就大幅上升,女孩尤其增多,而今年,全省都会更多。”
梁红琴语带鼓励:“继续加油,张坚强同志,我看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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