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洞内，死寂无声。
只有两人粗重的呼吸，以及外面隐约传来的、被岩石过滤得模糊不清的风啸。
微弱的磷光苔藓散发着幽冷的光芒，映照着彼此戒备而疲惫的脸庞。
凌霄靠坐在冰冷的石壁上，努力平复着狂跳的心脏和奔逃带来的脱力感。
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不远处的阿九身上。
她盘膝而坐，双目紧闭，似乎在调息，又像是在假寐。
那张总是覆盖着冰霜的面容，此刻在昏暗的光线下，线条似乎柔和了那么一丝？
不。
不是柔和。
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变化。
凌霄敏锐地察觉到了。
在她决定违抗谷主命令，选择带他逃亡的那一刻起，某些东西就不一样了。
不再是单纯的命令与服从，也不是施舍与被施舍。
她看他的眼神，依旧锐利，却少了几分纯粹的漠然，多了一丝…审视？评估？
仿佛在重新衡量一件工具的价值和风险。
工具。
凌霄心中苦笑。
这个词，或许是阿九理解他们之间关系最精准的概括。
她救他，不是因为怜悯，更不是因为什么虚无缥缈的情谊。
是因为他还有“用”。
一个北凛皇子，一个身负“雪恨”密令、知晓诸多秘密的人，一个熟悉幽冥谷外围地形（虽然是误打误撞）的人…
这些，都是“价值”。
足以让她冒着生命危险，赌上一切的价值。
想通了这一点，凌霄心中那刚刚因为被拯救而升起的一丝暖意，迅速冷却下去。
恐惧和绝望并未消失，只是被更深的警惕和算计所取代。
他不能指望阿九的善意。
他只能依靠自己，让自己变得更有用，更有价值，成为她手中那把暂时还不能丢弃的“刀”。
他坦白了皇子身份和“雪恨”计划，但这并非全部。
北凛皇室的秘辛，雪星卫的真正实力和部署，甚至他自己隐藏的一些保命底牌…这些，都还深埋心底。
现在还不是全盘托出的时候。
他需要保留筹码。
他轻轻活动了一下受伤的肩膀，伤口在奔逃中有些撕裂，传来阵阵刺痛。
“咳…”他故意发出一声轻咳，引来阿九警惕的目光。
她睁开眼，眸光清冷。
“你的伤？”
“无碍。”凌霄低下头，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只是…有些脱力。”
他顿了顿，似乎在犹豫，然后抬起头，眼神带着一丝试探。
“阿九…姑娘，”他小心翼翼地换了个称呼，“我们现在安全了吗？”
阿九没有回答，只是目光转向洞口缝隙，仔细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片刻后，她才收回目光。
“暂时。”她言简意赅，“但追兵很快会来。”
“幽冥谷的追踪手段，远不止气味和脚印。”
凌霄心中一凛，他知道阿九说的是实话。
“我知道一些幽冥谷外围巡逻队的习惯和暗号…”他立刻接口，开始展现自己的“价值”。
“虽然了解不多，但或许…能帮上一点忙。”
他将自己当初被追杀时，观察到的一些细节，捡重要的说了出来。
比如某些特定时间段的换防规律，某些地形的巡逻盲区，甚至是一些低级弟子间流传的简单口令。
这些信息零散而未必完全准确，但对于从未踏出过幽冥谷核心区域的阿九来说，却弥足珍贵。
阿九静静地听着，偶尔会问一两个问题，首指关键。
她的眼神依旧锐利，像是在评估这些情报的真伪和价值。
凌霄一边说，一边暗中观察着她的反应。
她似乎…很专注。
这让他稍稍松了口气。
他的策略，似乎起作用了。
将自己定位成一个“提供情报和知识的工具”，暂时是安全的。
“还有，”凌霄继续说道，抛出另一个诱饵，“我对大胤朝的地理、风土人情，以及…一些朝堂势力分布，略知一二。”
“如果我们能成功离开这片山区，这些信息，或许能帮助我们更好地隐藏。”
这是阳谋。
他知道阿九的目标是逃离，是生存。
那么，关于外部世界的信息，就是她此刻最需要的。
果然，阿九的目光闪动了一下。
幽冥谷杀手常年与世隔绝，对于谷外的世界，了解极其有限。
“很好。”阿九终于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价值”。
她从随身的行囊里（那是她早就准备好的逃亡物资包）摸出两个硬邦邦的肉干，丢给凌霄一个。
又递过一个小水囊。
“省着点吃。”
凌霄接过食物和水，心中五味杂陈。
道了声“谢谢”。
阿九没再说话，靠着石壁，闭目养神，只留一丝警惕观察着洞口。
石洞内再次陷入沉默。
凌霄小口啃着干硬的肉干，一边恢复体力，一边整理着思绪。
阿九的态度，比他预想的还要冷静和实际。
她选择了救他，却也明确地将他摆在了“有用之物”的位置上。
这种关系，脆弱得就像洞口那层薄冰。
他必须不断证明自己的价值，才能维持住这微妙的平衡。
同时，他也必须更加小心，不能让她察觉到自己隐藏的更深秘密。
他们现在是盟友，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但谁又能保证，当威胁解除，或者出现更大的利益诱惑时，这脆弱的联盟不会瞬间崩塌？
阿九也在暗中观察着凌霄。
这个少年，比她想象的更聪明，也更沉得住气。
在经历了身份暴露和死亡威胁后，他没有崩溃，反而迅速调整了心态，开始主动展现自己的利用价值。
北凛皇子，果然不是草包。
这让她稍微安心了一些。
一个聪明的“工具”，总比一个愚蠢的累赘要好。
但同时，她心中的警惕也提升到了最高。
凌霄所言，有几分真，几分假？
他主动提供情报，是为了自保，还是另有所图？
他所隐藏的秘密，又是什么？
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纱，都在互相试探，互相算计。
这种虚假的默契，脆弱的平衡，又能维持多久？
外面风雪依旧。
幽冥谷的追兵，或许正在集结。
下一次危机，随时可能降临。
而他们最大的危机，或许并非来自敌人，而是来自彼此之间那深不见底的猜忌和不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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