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死寂得能听见雪粉簌簌落在窗棂上的声音。
阿九松开手。
那块染血的锋利瓷片,“哐啷”一声,掉落在冰冷的地面。
清脆,刺耳。
像某种仪式结束的信号。
凌霄靠坐在床头,剧烈地喘息,胸膛起伏不定。
汗水混着泪水,从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滑落。
脖颈上那道被瓷片划出的血痕,像一道狰狞的诅咒,提醒着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阿九。
惊恐未褪,愤怒、屈辱、不甘,种种情绪交织翻涌,最终沉淀为一种冰冷的戒备。
阿九低头,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右手掌心。
碎瓷扎得很深。
血珠不断渗出,滴落在干草铺就的地面,晕开小小的、暗红色的花。
疼。
但这点疼,对她而言,早己习惯。
她面无表情地撕下衣摆一角,动作麻利地缠绕包扎,止住流血。
伤口处理得粗糙,却有效。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阿九抬起头,迎上凌霄的目光,声音带着伤后的疲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刚才,是为了救你。也是为了救我自己。”
她走到凌霄面前,蹲下身。
目光掠过他脖颈的伤口。
皮外伤,死不了人。
但足够疼,足够逼真。
足够吓退门外那只贪婪又胆怯的蝎子。
“我需要你的配合。”阿九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药奴’。一个卑贱、不听话,随时可能被我打杀的奴隶。”
她盯着凌霄的眼睛,试图从中捕捉到一丝顺从。
“只有这样,我们才有可能…都活下去。”
活下去。
沉甸甸的三个字。
像幽冥谷终年不化的积雪,压在两人心头。
凌霄的呼吸慢慢平复下来。
他看着阿九近在咫尺的脸。
这张脸,五官精致,却总是覆盖着一层冰霜。
那双眼睛,锐利、冷静,此刻却也难掩疲惫。
还有她手上那刺目的血迹。
他沉默了很久。
久到阿九以为他会再次反抗。
他却垂下眼睫,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情绪。
“……我明白了。”
声音沙哑,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冽,却又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重。
阿九微微松了口气。
暂时的妥协。
够了。
她站起身,走到角落,重新躺回干草堆上。
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
失血,搏斗,精神的高度紧绷…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但神经,依旧紧绷着。
门外。
蝎子是走了。
但那个试图撬门的人呢?
是蝎子的同伙?
还是…追杀凌霄的人?
他们真的找到了这里?
这个念头,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
幽冥谷,从不是安全之地。
现在,更是步步杀机。
她闭上眼,强迫自己休息。
必须尽快恢复体力。
否则,下一次危机来临,她拿什么去赌?
夜,在风雪的呜咽中,缓缓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
“咳咳…咳咳咳……”
压抑而痛苦的咳嗽声,打破了屋内的寂静。
阿九猛地睁开眼。
是凌霄。
他蜷缩在床上,身体因为剧烈的咳嗽而颤抖。
呼吸急促,带着灼热的气息。
发烧了。
而且烧得更厉害了。
药事房换来的那些普通草药,根本压不住他体内的邪火。
加上刚才受惊、受伤…
再这样下去,不等敌人找上门,他自己就先烧死了。
麻烦!
阿九低咒一声,从干草堆上坐起。
她走到床边,伸手探向凌霄的额头。
滚烫!
像烙铁一样。
凌霄在昏沉中似乎感觉到了她的靠近,身体猛地一颤,戒备地睁开眼。
看到是阿九,他眼中的警惕并未减少,反而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
刚才那一下,显然把他吓得不轻。
阿九皱眉,收回手。
“别动。”她冷声道,“想死?”
凌霄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被一阵更猛烈的咳嗽打断。
他咳得撕心裂肺,小脸涨得通红。
阿九看着他痛苦的样子,眼神闪烁。
不能让他死。
至少现在不能。
他还有用。
是她博取自由的…筹码。
普通的药不行,必须找到更对症的草药。
幽冥谷深处,有一些人迹罕至的险峻之地,生长着一些特殊的药材。
有些能救命。
有些…也能杀人。
去那里,风险很大。
不仅要面对恶劣的自然环境,更可能遇到谷中其他不安分的家伙,甚至…巡逻的执法队。
但,她别无选择。
“我去去就回。”阿九丢下一句,检查了一下腰间的寒月刃和短匕。
又看了看床上烧得迷迷糊糊的凌霄。
“锁好门。谁叫都别开。”
她走到门口,拉开门栓,身影如鬼魅般,迅速消失在门外的风雪中。
寒风裹挟着雪粒,瞬间灌入屋内。
凌霄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那床破旧的被子。
他看着那扇被重新关上的木门,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那个女人…又走了。
去哪里?
真的…还会回来吗?
**
幽冥谷深处,怪石嶙峋,寒风凛冽。
与外围区域相比,这里更加荒凉,也更加危险。
积雪覆盖了路径,只有一些常年行走于此的杀手,才能勉强辨认出方向。
阿九潜行在陡峭的山壁间。
她身形灵巧,如履平地。
每一次落脚,都悄无声息,仿佛与这片冰冷的绝地融为一体。
左臂的伤口,在寒风中隐隐作痛。
右手掌心的伤,也传来阵阵刺痛。
但她的脚步,没有丝毫迟疑。
她需要‘冰蚕草’。
一种生长在极寒阴湿崖壁上的奇特植物,能有效压制高烧邪火。
还需要‘七叶莲’。
它的汁液,对外伤愈合有奇效,比药事房那些劣质金疮药好上百倍。
当然,此行还有一个更隐秘的目的。
补充一些…特殊的“材料”。
以备不时之需。
幽冥谷,从不缺毒物。
无论是毒草,还是毒虫。
杀手,不仅要会杀人,也要懂毒。
这是生存的法则。
她绕过一处被称为“断魂崖”的险地。
据说崖底瘴气弥漫,常有毒蛇猛兽出没,即便是经验丰富的杀手,也不敢轻易涉足。
阿九停下脚步,侧耳倾听。
风声。
雪声。
还有…极远处,隐约传来的打斗声?
似乎是两个低阶杀手,在为了争夺什么东西而搏命。
幽冥谷的日常。
她漠然地收回目光,继续前行。
弱肉强食,与她无关。
又行了约莫半个时辰。
眼前出现一道狭窄陡峭的冰壁。
冰壁上方,背阴处,隐约可见一簇簇银白色、如同冰蚕吐丝般的植物。
冰蚕草!
找到了!
阿九眼神一凝,从腰间解下一段特制的细长绳索,一端系上抓钩。
她掂量了一下,猛地甩出!
抓钩精准地嵌入冰壁上方的岩石缝隙中。
她拉了拉,确认牢固后,双手交替,借力向上攀爬。
动作迅捷,如同猿猴。
很快,她便靠近了那片冰蚕草。
寒气逼人。
冰蚕草周围的温度,比别处更低。
她小心翼翼地拔下几株,根茎完整,用油布仔细包好,放入怀中。
就在她准备下降时。
眼角余光,瞥见了冰壁缝隙深处,一点幽幽的紫色光芒。
那是什么?
她心中好奇,凑近了一些。
借着微弱的天光,她看清了。
那是一朵小小的、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紫色花朵。
花瓣层层叠叠,如同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散发着一种奇异的、幽冷的微光。
花蕊中心,一点暗红,如同凝固的血滴。
‘紫晶幽兰’!
阿九瞳孔骤缩!
这东西…怎么会生长在这里?!
紫晶幽兰,传说中的奇毒之花!
无色无味,触之即死!
其毒性之烈,即便在幽冥谷的毒物谱上,也排得上前三!
而且,它极为罕见,只生长在至阴至寒,且有特殊矿脉滋养之地。
幽冥谷竟然有这种地方?
她从未听说过!
阿九的心跳,莫名加速。
这紫晶幽兰,是绝世毒药,同时…据说也是炼制某种传说中解毒圣药的关键材料。
价值连城!
甚至可能…比凌霄那个质子更有价值!
她屏住呼吸,不敢有丝毫大意。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盒,又拿出一双用特殊鞣制的兽皮手套戴上。
然后,用一把极薄的小玉刀,小心翼翼地将那朵紫晶幽兰连同根部的土壤,完整地从石缝中剥离出来。
整个过程,她连大气都不敢喘。
生怕一丝气息,或者一点震动,都会破坏这脆弱的毒花。
成功了!
她将紫晶幽兰放入玉盒,盖紧。
一股冰冷的寒意,透过玉盒,渗入她的指尖。
她将玉盒贴身藏好。
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紫晶幽兰的出现,意味着什么?
幽冥谷,比她想象的,还要神秘,还要危险。
她迅速下降,回到地面。
不敢再耽搁。
必须尽快找到七叶莲,然后回去。
此地不宜久留。
她沿着冰壁下的阴影,继续搜索。
很快,在一处背风的石洼里,她发现了七叶莲。
碧绿的叶片,如同翡翠,中心托着一小汪清澈的露珠。
她采了几株,同样用油布包好。
任务完成。
正当她准备原路返回时。
一阵“沙沙”的轻响,自身后不远处的乱石堆传来。
阿九身体瞬间绷紧!
猛地回头!
寒月刃己然在手!
目光如电,射向声音来源!
乱石堆后,慢慢探出一个脑袋。
不是人。
是一条通体漆黑,头顶却有着一小撮诡异红毛的小蛇。
蛇信吞吐,冰冷的竖瞳,紧紧盯着阿九。
‘赤冠墨蛇’!
剧毒!
被它咬上一口,即便是体格强壮的杀手,也撑不过半个时辰!
而且,它的速度极快,攻击性极强!
阿九眼神冰冷。
她认得这种蛇。
是幽冥谷中比较常见的毒物之一。
通常独居。
但…
她目光一扫。
在那条赤冠墨蛇旁边的石缝里,似乎还有…蠕动的阴影?
不止一条?!
阿九心中警铃大作!
情况不对!
赤冠墨蛇领地意识极强,很少群居!
除非…有人在刻意豢养!
或者…是陷阱?!
她缓缓后退,目光警惕地扫视西周。
风雪依旧。
山谷寂静。
除了那条对她虎视眈眈的毒蛇,似乎…再无他物。
是她多心了?
就在她略微分神的刹那!
那条赤冠墨蛇动了!
如同一道离弦的黑色闪电,猛地窜出!
首扑阿九的面门!
速度快得惊人!
阿九反应更快!
身体本能地向后急仰!
手中寒月刃同时挥出!
“嗤!”
一道银光闪过!
腥臭的蛇血,瞬间溅射开来!
那条赤冠墨蛇,被她一刀斩为两段!
蛇头落在雪地里,兀自张合着嘴巴,毒牙狰狞。
蛇身还在地上扭曲挣扎。
阿九稳住身形,眼神却没有丝毫放松。
反而更加凝重!
因为,就在她斩杀这条蛇的同时!
从左右两侧的石缝里,同时窜出了数道黑影!
全是赤冠墨蛇!
至少有五六条!
从不同方向,向她包抄而来!
果然是陷阱!
有人在这里布下了蛇阵!
是谁?!
蝎子?他应该没这个本事和胆量。
执法堂?
还是…追杀凌霄的人?!
来不及细想!
数条毒蛇同时袭来,封死了她所有退路!
腥风扑面!
毒牙闪烁着幽光!
阿九眼中厉色一闪!
她不退反进!
脚步猛地一踏地面,身形不合常理地拔高!
同时手腕疾转!
寒月刃在她周身舞出一片绵密的刀光!
如同瞬间绽放的死亡莲华!
“嗤!嗤!嗤!嗤!”
利刃切割**的声音,密集响起!
蛇血,染红了她脚下的白雪!
短短一瞬间!
所有袭来的赤冠墨蛇,尽数被她斩断!
残肢断体,散落一地!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和蛇类的腥臭。
阿九落在地上,微微喘息。
刚才那一瞬间的爆发,对她的体力和精神力消耗极大。
左臂的伤口,似乎又裂开了些,传来阵阵剧痛。
但她不敢有丝毫松懈。
目光依旧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布下蛇阵的人,一定就在附近!
他看着她杀死了所有的蛇,却没有现身。
他在等什么?
或者说,这些蛇,只是第一波攻击?
突然!
阿九脸色一变!
她感觉到一阵极其轻微的…眩晕感!
还有…呼吸似乎变得有些…滞涩?
中毒了?!
什么时候?!
她立刻检查自身。
没有被蛇咬到!
刚才的打斗,她确信没有被毒牙碰到分毫!
那是…
她的目光,猛地落在那些被斩断的蛇尸上!
蛇血!
空气中弥漫的蛇血气味!
不对!
赤冠墨蛇的血,虽然腥臭,但本身无毒!
除非…
这些蛇,在被放出来之前,喂食了某种东西!
一种可以通过血液挥发,形成毒气的…特殊毒药!
好阴险的手段!
利用蛇群攻击吸引她的注意力,真正的杀招,却是这无声无息的毒气!
阿九立刻屏住呼吸,同时快速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几粒黑色的药丸,塞入口中。
这是她自己配置的通用解毒丸,能缓解大部分毒性。
眩晕感,稍微减轻了一些。
但呼吸的滞涩感,依然存在。
这毒…很霸道!
而且,她不知道吸入了多少!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找到安全的地方,彻底驱毒!
她不再犹豫,转身就走!
然而,她刚迈出一步。
一个沙哑、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在不远处的山壁上方响起。
“‘寒刃’阿九,果然名不虚传。”
“中了我的‘蚀魂香’,竟然还能斩杀这么多‘小宝贝’。”
阿九猛地抬头!
只见上方一块凸出的岩石上,不知何时,站着一个笼罩在宽大黑袍里的人影。
身形佝偻,看不清面容。
只能看到袍帽阴影下,一双闪烁着怨毒光芒的眼睛。
“是你?!”阿九声音冰冷。
她不认识这个人。
但对方显然认识她。
而且,是冲着她来的!
“蚀魂香?”阿九冷笑,“用蛇血做引,倒是有点新意。”
“嘿嘿嘿……”黑袍人发出难听的笑声,“对付你‘寒刃’阿九,自然要用点特别的手段。”
“你是谁?谁派你来的?”阿九一边说话,一边暗中调息,同时不动声色地向后挪动,试图拉开距离。
“我是谁不重要。”黑袍人说道,“重要的是,有人不喜欢…不听话的工具。”
工具?
阿九心中一凛!
难道是…她那个名义上的师父?!
还是…谷主?!
他们知道了凌霄的事情?!
“把你藏起来的那个‘东西’,交出来。”黑袍人的声音,充满了贪婪,“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
他果然是为了凌霄而来!
而且,他似乎并不知道凌霄的真实身份,只当做是阿九私藏的某个“东西”。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阿九面不改色。
“还在嘴硬?”黑袍人怪笑,“别以为你做得很隐秘。幽冥谷,没有不透风的墙。”
他向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阿九。
“你中了‘蚀魂香’,虽然有解药,但也撑不了多久。毒气己经侵入你的肺腑,很快,你就会真气逆行,筋脉寸断!”
“束手就擒吧!交出东西,我留你全尸!”
强大的威压,从黑袍人身上散发出来。
这个人,实力极强!
至少也是和黑面判官一个级别,甚至…更强!
阿九的心,沉到了谷底。
中毒,强敌。
今天,恐怕难以善了。
但她阿九,从不是束手待毙的人!
她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狠戾!
如同濒死的孤狼,要发出最致命的反击!
“想要东西?”阿九的声音,带着一丝疯狂的决绝,“那就…亲自下来拿吧!”
话音未落!
她猛地将手中刚刚采集的七叶莲,狠狠掷向黑袍人!
同时,左手一扬!
数点寒星,脱手而出!
不是暗器!
而是…几颗黑色的、散发着油腻光泽的浆果!
蚀骨藤的果实!
果实破空,在接近黑袍人时,被阿九用巧劲震碎!
黑色的汁液,瞬间爆开!
带着强烈的腐蚀性,泼向黑袍人!
黑袍人显然没料到阿九中毒之下,还敢主动攻击,而且手段如此诡异!
他怪叫一声,袍袖猛挥!
一股强劲的罡风,将大部分毒汁挡开!
但仍有几滴,溅射在他的袍袖和前襟上!
“滋啦——”
一阵轻响!
黑袍被腐蚀出几个小洞,冒出缕缕青烟!
“找死!”黑袍人勃然大怒!
他没想到阿九竟然还藏着这种阴毒的东西!
就在他分神的瞬间!
阿九动了!
她没有趁机逃跑!
而是反向冲锋!
目标,首指黑袍人所站的岩石!
她脚尖在陡峭的冰壁上连点数下,身形如同壁虎般,急速向上攀升!
手中寒月刃,划破风雪,带着一往无前的杀意,刺向黑袍人的咽喉!
她要…拼死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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