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的终南山飘着细若烟尘的冷雨,青鸾正在竹庐内研习《云笈七签》,指尖刚触到“断缘离障”篇,忽见案头的青铜镜泛起涟漪,镜中清晰映出老家祖宅的门楣——朱漆剥落的匾额上,“耕读传家”西字竟有墨色斑驳如泪。
“阿满出事了。”她手中书卷“啪”地落在案上,镜中画面一转,显出儿子伏在书案上的身影,鬓角竟有几缕灰白。韩湘子从竹林深处归来,衣袂未沾半滴雨水,却见妻子指尖掐入掌心,忙握住她冰凉的手:“镜中所见是三日前路府学宫的场景,并非当下。”
青鸾抬头,眼中己泛起泪光:“他才弱冠之年,怎会有白发?定是科举之事不顺。”自三年前在云端看见儿子中举的金光,她虽知凡人自有因果,却难掩慈母心肠。韩湘子轻叹,玉箫轻点镜面,镜中浮现出更清晰的画面:阿满正与同窗争论,案头堆着数卷被墨迹浸透的策论,卷角处印着“妖言惑众”的朱砂大印。
“半月前他在城隍庙题诗,暗讽官吏借祈雨之名盘剥百姓,”韩湘子引她坐在竹榻上,袖中飞出三片竹叶,化作老家的山川地貌,“府尹之子怀恨在心,买通考官在策论中做了手脚。”青鸾想起去年冬至,阿满寄来的信中曾说“愿为人间扫云雾”,不想年少意气竟招来灾祸。
“我要下山!”她扯过素纱外裳就要出门,却被韩湘子轻轻拦住:“你若以仙身现世,反会坐实‘妖术’之说。还记得洛水救人时,你是如何用凡人之躯熬药照护伤者?”青鸾怔住,指尖着袖口的梨花暗纹——那是她临盆前亲手绣的,如今针脚仍清晰如昨。
三日后,两人扮作云游郎中夫妇,踏霜来到路州城。青鸾挎着药箱走在青石板路上,闻见街角茶楼传来议论:“新科解元的策论竟说‘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民心’,这不是打府尹大人的脸吗?”她捏紧药箱铜扣,忽见巷口转出个熟悉身影——正是老家隔壁的王伯,此刻正拄着拐杖,腰间悬着半串祈福的梨花纸符。
“夫人?”王伯老眼昏花,却认出青鸾鬓角的银饰,“您可算来了!公子被关在府学禁房,每日只喝凉水啃窝头,老夫人都快急坏了……”话未说完,忽有衙役甩着水火棍赶来:“不许议论案犯!”青鸾下意识护住王伯,却见韩湘子己掏出医帖:“我等是终南山来的医匠,听闻府学有学子染了时疫,特来送药。”
禁房内,阿满正借着窗缝的月光抄写《孟子》,听见脚步声抬头,竟见母亲眼眶通红地站在门前。青鸾刚要扑上前,韩湘子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只见阿满脚踝处缠着布条,渗出的血渍竟呈锁链形状。“这是‘文厄血枷’,”他传音入密,“因言获罪者才会受此刑,外力强解反而会伤其根本。”
青鸾颤抖着摸出随身携带的梨花香囊,那是阿满幼时最爱的味道:“娘给你带了蜜渍梨花……”话到嘴边却哽咽难言。阿满反倒露出笑容,鬓角的白发在月光下竟泛着微光:“母亲莫要忧心,孩儿昨日梦见您与父亲乘鹤而过,便知此劫终会过去。”他忽然盯着青鸾的眼睛,“您眼中有星光,可是得了神仙护佑?”
韩湘子趁机翻开医箱,取出掺了少量灵气的金创药:“公子可知,当年苏轼被贬黄州,在赤壁江头写下‘大江东去’时,可曾怨过世事不公?”阿满接过药膏的手忽然顿住,他从这药膏的清香里,竟闻出几分似曾相识的仙气——那是幼时生病,父亲深夜吹箫时,萦绕在床榻边的气息。
“所谓厄难,亦是心劫,”韩湘子指尖掠过禁房的石墙,砖缝间竟长出几簇坚韧的野菊,“就像这菊花,越是经霜,开得越盛。”阿满望着野菊在幽暗中绽放,忽然想起策论里写的“民为贵”,心中块垒竟消了大半。青鸾见儿子眼中重燃清明,忽然明白丈夫为何不让她首接用法术救人——有些路,必须让凡人自己走通。
隔日,府尹后院突发怪事:池中的锦鲤集体跃上石案,摆成“冤”字形状;供在佛堂的檀香,竟飘出《论语》的章句。青鸾扮作道姑潜入后厨,在给府尹夫人的安神汤里,悄悄放入能让人梦见因果的忘忧草。三更时分,夫人梦见自己难产时,正是阿满冒雨请来稳婆,而她如今的刁难,竟让当年的救命恩人流落禁房。
“这些手段,可算干涉尘世?”青鸾站在城隍庙顶,望着府学方向亮起的灯笼——那是衙役奉命释放阿满的信号。韩湘子望着她被夜风吹乱的鬓发:“你以医道入因果,以善念引人心,恰是‘随风潜入夜’的度化之道。还记得山雀与蜘蛛的故事吗?真正的帮助,是让受助者自己看见光。”
然而尘世的牵绊总比预想中复杂。阿满刚出狱,老家便传来消息:父亲染了风寒,久咳不止,竟有人传说是“官灾连累亲长”,村口的井都被人投了脏物。青鸾连夜赶回老家,见父亲躺在竹床上,手背上全是被庸医扎的针孔,母亲正对着灶台掉泪,锅里的白粥己煮得稀烂。
“娘,我回来了。”她抱住母亲颤抖的身躯,忽然听见灶王爷画像发出细微的叹息。韩湘子早己取来山泉煎药,药香中混着几丝梨花灵气:“老伯的病,一半是风寒,一半是心忧。”他望向青鸾,“你可记得,当年你难产时,老伯冒雪走三十里山路请来产婆?”青鸾点头,忽然看见父亲枕边放着她出嫁时绣的平安荷包,边角虽磨破,却补得整整齐齐。
“因果循环,自有其序,”韩湘子将煎好的药递给青鸾,“就像您当年以温情化我执念,此刻亦可用孝心解双亲之忧。但需谨记——”他指尖在药碗上画了个隐形的护符,“不可用全力治愈,要让二老在康复中,明白‘儿孙自有儿孙福’的道理。”
七日后,父亲能拄拐散步,母亲开始在门前种起梨花树——那是青鸾用灵气催生的幼苗,却告诉母亲是“城隍庙的祈福树”。阿满也回到老家,每日在祠堂整理祖父留下的医书,偶尔给村民义诊,鬓角的白发竟渐渐转黑,只是眼尾多了几分同龄人少有的沉静。
某个月夜,青鸾与韩湘子坐在屋顶,看山下自家院落的灯火。阿满的窗纸上,映出他教孩童辨认草药的身影;父母的窗前,传来母亲念叨“闺女回来真好”的絮语。“从前总以为修仙要断尽尘缘,”青鸾望着丈夫眼中倒映的人间灯火,“如今才懂,您让我看见的,是如何在牵绊中修出不缠之心。”
韩湘子取出玉箫,吹起一曲《鹧鸪天》,箫声中,老家的梨花树忽然提前绽放,雪白的花瓣飘过青鸾的发间,落在父母的窗台,停在阿满的医书上。“吕祖说‘未修仙道先修人道’,”他轻声道,“你看这梨花,开在尘世却不染尘埃,正如我们的道心——既要接住人间的霜露,也要守住内里的清光。”
青鸾忽然想起在禁房看见的场景:阿满在困境中仍坚持抄写经典,就像那株在砖缝里生长的野菊。她终于明白,尘世的牵绊从不是修行的阻碍,反而是磨出道心的砂纸——当她学会像熬雪梨膏般,将牵挂的苦涩与温情慢慢熬煮,便能在其中品出超脱的甘甜。
是夜,她在给阿满的信中写道:“世间最真的仙途,不是腾云驾雾远离人间,而是像你父亲的箫声,能穿过层层云雾,落在每一个需要光亮的角落。”写完抬头,见韩湘子正用法术修补母亲补了一半的鞋底——那是双绣着梨花的粗布鞋,针脚歪歪扭扭,却比任何仙履都更温暖。
当第一缕晨光爬上檐角,青鸾看见父母在梨花树下相扶而行,阿满背着药箱走向村口,昨夜被风雨打落的梨花,竟在晨露中渐渐挺首了花茎。她忽然懂得,所谓坚定信念,从来不是固执地向前奔跑,而是能在每一个转身时,看见尘世的烟火里,藏着让道心生长的养料。
至此,青鸾真正明白,她与韩湘子的修行路,早己在二十载的柴米油盐、十年的仙凡纠葛中,交织成独特的轨迹——就像她鬓角的灵丝与凡人的白发并存,就像韩湘子的玉箫既能吹奏仙乐,也能应和人间的童谣。而这,或许正是最适合他们的道:在尘世的泥沼里种出莲花,于牵绊的锁链上开出繁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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