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山的晚风裹着千年未改的竹香，韩湘子的青竹杖尖轻点石阶，妻的袖摆拂过苔痕斑驳的石栏。二十年前亲手搭建的竹庐己坍圮大半，唯有门前那株由二人精血浇灌的同心桃，正开得漫天红雨——此树三百年开花，五百年结果，如今枝桠间竟挂着晶莹似玉的桃实，每一颗都映着两人重叠的倒影。
“当年你说要在桃树下刻我们的道号。”妻指尖抚过树干上浅淡的刀痕，那里原刻着“湘”与“念”二字，历经风雨己漫漶不清，“后来才知道，原来情之一字，早刻在彼此骨血里。”她转身时，发间金钗忽然泛起微光——那是韩湘子用初入金丹时的本命金精所铸，钗头雕着并蒂莲，此刻莲瓣正徐徐舒展，露出藏于花蕊的微型太极图。
天际忽然传来细碎的雷鸣。韩湘子抬头望去，本是晴昼的苍穹竟在东南方裂开蛛网状的金纹，每一道纹路都流淌着天道符文，如同一双巨目在云端审视着他们。妻忽然按住他的手腕，指尖传来细微的颤抖：“是斩缘劫。”
修仙者飞升，若以情道为基，必遭此劫。传闻中，曾有修士携道侣共渡，却在劫火中看见对方化作白骨，最终道心崩毁。韩湘子反手握住妻的手，将她拉至桃树下，玉笛横在唇边却未吹响——他能感觉到，此劫的关键不在术法，而在心神。
第一重幻象来得毫无征兆。妻眼前忽然浮现出另一幅图景：终南山的竹庐里，只有韩湘子一人独坐，案头堆着泛黄的《黄庭经》，石墙上刻满复杂的阵法，却独独少了那株同心桃。“你从未存在过。”幻象中的韩湘子抬头，眼中只有冷冽的道韵，“情乃道之障，我早己斩去。”
妻指尖掐入掌心，血腥味反而让她清醒。她记得初遇时，韩湘子为救山民被妖狼抓伤，是她用草药为他包扎，他疼得龇牙却仍吹笛引蝶为她解闷；记得结丹时他走火入魔，是她以本命精血为引，在他识海种下同心情丝。这些真实的温度，岂是幻象能掩盖？
“湘子，”她忽然开口，声音平稳如深潭，“你可还记得，我们在镜湖底发现的那尾化形锦鲤？它说要嫁给你，你却用笛声告诉它——”
“——‘我己有愿，愿与一人共赴鸿蒙，纵九死不悔。’”韩湘子的声音从幻象外传来，真实得让妻眼眶发热。她眼前的幻象轰然碎裂，只见韩湘子站在原地，周身萦绕着由两人记忆碎片凝成的光蝶，每一只都映着他们共同经历的晨昏。
第二重劫火在此时降临。漫天红雨忽然化作黑灰，同心桃的枝干发出令人牙酸的爆裂声，树皮上竟浮现出无数人脸，皆是他们曾未能救下的凡人：被妖兽吞噬的孩童、在瘟疫中逝去的老妇、为护他们而陨落的散修。“你们的情道，不过是用他人鲜血浇筑的幻梦！”枯槁的桃树忽然开口，树冠化作刑台，妻看见自己被绑在桃木柱上，韩湘子持剑而立，衣袂上染着她的血。
“不是这样的！”韩湘子的笛声第一次出现裂痕，却在妻即将坠落的瞬间，化作千根竹藤缠住刑台。他想起那年在幽州城，为阻止魔修血祭，妻替他挡下致命一击，濒死时还笑着说“这样也算同生共死”；想起他们在昆仑山巅立下的誓言：“若天道不容情，便劈开这天，重定规则。”
“看清楚，这些都是劫火幻形。”妻勉力运转法诀，指尖在虚空中画出他们共同经历的星图，每一颗星子都对应着一次生死与共，“你曾说，情是道的根须，若无牵挂，又怎能懂得何为守护？”当她的指尖点在代表“牺牲”的那颗星辰上，刑台突然崩塌，那些痛苦的面容渐渐消散，露出藏在深处的、他们共同安葬的无名碑——每一座碑下，都埋着他们为凡人种下的往生莲。
作者“筑城老翁爱读书”推荐阅读《韩湘子得道传》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第三重考验来得毫无征兆。当两人终于靠近悬浮在云端的升仙台时，九道鎏金锁链突然从天而降，链身刻满“断情”“斩爱”“舍亲”的天道箴言，每一道都带着毁去神魂的威势。韩湘子的玉笛在接触锁链的瞬间崩裂三孔，妻的金钗也应声而断，两人同时喷出鲜血，坠向云海深处。
“湘子，抓住我的手！”妻在急速坠落中强提真气，指尖与他相触的刹那，两人识海深处突然浮现出初次双修时共筑的“情劫镜”。镜中倒映着他们的元神，男身青竹绕梅，女身红梅缠竹，正是当年在桃树下刻下的道纹。随着镜光绽放，断裂的玉笛与金钗竟在金光中重新凝结，化作一柄双色交缠的仙器——情丝剑。
“以情为剑，以心为鞘。”韩湘子握住妻的手，剑身上浮现出他们每一次心动的瞬间：初遇时的惊鸿一瞥，结发时的对月盟誓，心魔来袭时的背靠背坚守。当剑尖划破第九道锁链，天空突然降下甘霖，那是天道在接纳他们的道。
升仙台终于在眼前浮现。妻忽然驻足，看着台边篆刻的“无情道”三字，转头对韩湘子笑道：“还记得我们在人间救下的那对渔村夫妇吗？他们说，最好的日子是‘你补渔网我煮饭，晚上一起数星星’。原来这就是我们的道——”
“——不是斩断情缘，而是让情成为道的羽翼。”韩湘子接过话头，情丝剑化作流光没入他的识海，取而代之的，是眉心处新显的并蒂莲道纹。当两人同时踏上升仙台，云海深处传来万千凡俗的祈愿声——那些被他们救治过的百姓，那些以他们为榜样的修士，此刻的念力竟汇聚成金桥，托着升仙台首上九霄。
最后一道雷劫降临在南天门。镇守的天将横戟而立，眼中泛着审视的金光：“人间情爱，不过转瞬即逝，焉能与天道同辉？”韩湘子正要开口，妻却取出玉瓶，倒出三滴泪水——那是他们为凡人之死流的泪，为彼此受伤流的泪，为世间不公流的泪。泪水落地，竟在云端开出永不凋零的并蒂莲，每一片花瓣都映着人间的灯火。
“天道之下，众生皆有情。”妻的声音响彻云霄，“若无爱，何来慈悲？若无牵念，谈何守护？我们修的不是无情道，而是——”
“——情同道合。”韩湘子与她并肩而立，玉笛再响，这次的曲调里竟含着众生的喜乐悲愁。南天门轰然开启，金光照在他们交叠的衣袂上，将两道身影映得如同永恒。当最后一步跨过门槛，身后的云海中突然浮现出无数光点，那是人间有情人的祈愿，正沿着他们开辟的情道，缓缓向天道靠近。
三百年后，昆仑山巅的“情道殿”里，韩湘子正为一对修士道侣讲解《同心经》。殿外的桃林忽然风起，一片花瓣落在妻的砚台中，她抬头望去，只见云端有两道微光正手牵手掠过——那是初入仙途的小修士，学着他们当年的模样，在飞升时也要紧紧相握。
“当年若在升仙台上松开你的手，”妻忽然轻笑，笔尖在宣纸上落下“情”字，墨色中竟有金粉流转，“此刻该是独自在天道中流浪的孤魂了吧？”
韩湘子握住她的手，感受着掌心熟悉的温度——即便己位列仙班，这温度依旧带着人间的烟火气。他忽然明白，所谓飞升，从来不是舍弃，而是带着所有的爱与牵挂，在更高处继续守护。就像他们种下的同心桃，即便扎根仙土，枝头的桃实却永远映着人间的万家灯火。
殿外传来清越的鹤鸣，是铁拐李带着新酿的“相思醉”来讨教情道妙处。韩湘子笑着起身，袖中滑落一片桃叶——那是从终南山的老桃树上摘下的，叶面上还留着二十年前的刀痕。他忽然懂得，原来最坚韧的道，从来不是刻在石碑上的箴言，而是藏在彼此眼中的，永不熄灭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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