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白的雾气笼着山峦，枯黄的梧桐叶粘在潮湿的地面，每一步都像踩在浸了水的信纸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小姐看中哪块区域？"穿着藏青制服的老人指着沙盘，"新开发的西区背靠青山，每天最早见到朝阳。"
她苍白的指尖划过沙盘上微型墓碑，最终停在一处僻静角落："这里...会种樱花树吗？"
"清明前后会开。"老人翻开图册，"您看这款卧碑，用的是意大利雪花白大理石..."
"要最简单的。"她咳嗽两声。
老人带她去看实地。
泥土腥气混着松针清香，未出售的墓穴整齐排列着。
她蹲在D-17号墓穴前，突然伸手摸了摸冰凉的界石。
"土...会压得喘不过气吗？"
老人愣了下："都...都这样的。"
她笑了，睫毛上沾着雨珠："麻烦您了。"
签字时钢笔在"购买用途"栏停顿许久，最终写下"自用"两个字。
老人接过文件时，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目光在她过分年轻的面容和纸上的字迹间来回游移。
"姑娘..."他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将收据递给她，"保重。"
墓园外的秋风卷着枯叶，苏听晚站在路边。
打车软件上显示前方还有47人排队，她盯着屏幕发怔。
一辆黑色迈巴赫缓缓停在她面前，车窗降下，露出沈砚川轮廓分明的侧脸。
他今天没戴眼镜，眉宇间少了几分商场的凌厉，倒显出几分随性的俊朗。
"沈总？"苏听晚下意识攥紧了包带。
"苏小姐。"沈砚川目光扫过她身后的墓园招牌，声音比平时柔和，"来祭拜亲人？"
"对。"她没有解释，只是将墓园的宣传册往包里塞了塞，"好巧。"
沈砚川没多问，伸手推开副驾的门："去哪？上车吧。"
苏听晚犹豫片刻，取消了打车订单。
车内弥漫着淡淡的雪松香，沈砚川调低音乐音量，是肖邦的《雨滴前奏曲》。
"到饭点了。"他转动方向盘，"附近有家不错的粤菜馆，带你去尝尝。"
她本该拒绝的，可化疗后持续的反胃让她己经两天没好好吃饭。
"...好。"她轻声应道，目光落在窗外飞逝的枯树上。
车子拐进林荫道道，黑色迈巴赫缓缓停在一座青砖黛瓦的院落前。
檐角挂着红灯笼，在暮色中晕开温暖的光，门口立着块太湖石，上面刻着"翡翠阁"三个字，被雨水打磨得温润如玉。
"这里从前是商会老宅，"沈砚川为她拉开车门，"主厨是顺德来的老师傅。"
穿过雕花影壁，服务生引着他们往二楼包厢走。
苏听晚踩在吱呀作响的柚木地板上，闻到陈皮老火汤的香气从镂空花窗里飘出来。
包厢里摆着酸枝木圆桌，窗外一株老梅探进枝桠，花苞上还沾着水珠。
"看看合不合口味。"沈砚川将烫金菜单推过来，袖口在宫灯下泛着暗纹。
苏听晚点了古法蒸黄鱼和蟹肉竹笙羹，随后把菜单递回去给沈砚川。
沈砚川也点了一些，对服务生补充："姜汁撞奶最后上，姜要现磨的。"
茶是十年陈普洱，琥珀色的茶水注入白瓷杯，腾起带着药香的热气。
沈砚川忽然抬眸："你身体没事吧？"他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脸色不太好。"
"可能最近太累了。"苏听晚捧住茶杯，热气模糊了她的表情。
先上的是竹笙羹，剔透的汤盅里浮着金丝般的蟹肉。
沈砚川用公筷给她布菜时，腕间沉香手串擦过青瓷碗沿。
第二道榄仁炒鲜奶端上来，雪白的奶冻上缀着碧绿榄仁，像落在雪地的翡翠。
"这个挺好吃的。"沈砚川夹了筷西芹百合放在她碟中，芹菜切得极薄，透着水光。
苏听晚的筷子顿了顿："我对芹菜过敏。"
瓷勺撞到碗沿的清脆声响中，沈砚川的手指突然僵住。
宫灯的光影在他眼中晃动，记忆里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也是这样，吃了芹菜就浑身起红疹。
那年他十岁，弄丢了五岁的妹妹，再找到时只剩江边一只小皮鞋。
"沈总？"苏听晚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抱歉。"他喉结动了动，重新夹了块黄鱼腹肉给她，"刚想起个合作案。"
鱼肉蒸得极嫩，淋着琥珀色的豉油。
沈砚川看着她低头喝汤时垂落的睫毛，陷入沉思，真的是她吗？
姜汁撞奶送上来时，白瓷碗里凝着颤巍巍的奶冻。
苏听晚舀了一勺，姜的辛辣混着奶香在舌尖化开，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暂时压住了胃里翻涌的疼痛。
她没注意到对面人晦暗不明的目光。
夜色己深，沈砚川的车停在苏听晚出租屋楼下。
路灯将斑驳的光影投在老旧墙面上，他透过车窗扫了一眼周围环境，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墙皮剥落的楼道口堆着杂物，防盗窗锈迹斑斑。
"到了。"他熄火，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低沉。
苏听晚解开安全带："谢谢沈总今天的晚餐。"
她正要推门下车，忽然感觉肩头一沉。
沈砚川的手掌轻轻在她右肩拍了一下。
"有点灰。"他淡淡道，指尖不着痕迹地收拢。
苏听晚疑惑地转头，正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眉眼。
车内昏黄的顶灯为他锋利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光，那双总是冷静自持的眼睛此刻竟透着一丝她读不懂的情绪。
"加个微信吧。"沈砚川突然拿出手机，"以后...有什么事方便联系。"
扫码时他的手指微微发颤，好在夜色掩盖了这个细节。
道别后，他看着她单薄的身影消失在楼道昏暗的灯光里，沈砚川才缓缓摊开掌心。
一根细软的发丝静静躺在那里，他从暗格里取出透明袋，小心翼翼地将那根发丝放进去。
犹豫片刻，又拔下自己的一根头发放进去。
"会是你吗..."他低声呢喃，指腹着透明袋。
引擎重新启动，车子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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