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河的水流裹着冰碴子灌进领口时，林天祥后槽牙咬得咯咯响。
王云瑶的体温透过湿透的衣襟传来，像块逐渐冷却的炭——她昏迷前硬撑着用灵力护住心脉，此刻呼吸细若游丝，额角还沾着秘境坍塌时崩落的碎石血渍。
"抓稳！"白素衣的冰剑在头顶划出冷光，剑气劈开暗河上方垂落的钟乳石，碎岩砸进水里激得浪花西溅。
林天祥单手扣住岩壁凸起的石棱，另一只手将王云瑶往怀里拢了拢。
暗河的出口本应在前方三十步处，可等三人游近，却见洞壁像被巨锤砸过的陶瓮，碎石堆叠成堵一人高的墙，将出路封得严严实实。
"这不对。"林天祥抹了把脸上的水，指腹蹭过石墙缝隙里凝结的血痂。
方才跳暗河时他瞥见洞口渗出的血珠，此刻凑近看，石缝间竟嵌着半枚暗红符咒，纹路扭曲如蛇，"自然坍塌的岩石不会这么齐整，更不会带这种邪祟的东西。"
白素衣的冰剑抵在石墙上，霜花顺着剑身蔓延。"是引魂阵的残纹。"她眼尾微挑，灵力注入剑中时，石墙突然震颤起来，几枚碎石"咔嗒"坠地，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刻痕，"这些岩石被人动过手脚，每道攻击都会触发岩层里的崩解符。"话音未落，石墙深处传来闷响，头顶的钟乳石簌簌掉落，有块磨盘大的石头擦着林天祥耳畔砸进暗河，溅起的水浪几乎将他冲离岩壁。
"白师叔！"林天祥拽住白素衣的衣袖，"王姑娘说过秘境阵法还在转，再拖下去灵气反噬......"他低头看向怀中的王云瑶，她睫毛轻颤，唇色白得像雪，"得找别的出口。"
"你当这是码头仓库？"白素衣甩脱他的手，冰剑在石墙上划出刺目蓝光，"这处秘境是我王家先辈用昆仑玉髓镇了三百年的灵脉，连我都摸不清......"
"龙玉有感应。"林天祥打断她，从怀里摸出那枚玉坠。
方才跳暗河时玉坠撞在岩壁上裂了道细纹，此刻龙影正绕着裂痕游动，磷光映得他掌心发亮，"圣泉熄灭前，龙影一首在往东北方向晃。"他抬头看向暗河顶壁，那里有道半指宽的裂缝，漏下几缕浑浊的天光，"可能有条隐秘通道。"
"阿三！"林天祥突然提高声音。
暗河拐角处传来铁镐撞击岩石的闷响——阿三带着六个码头兄弟早就在清理障碍了。
这些跟着他从十六铺码头打出来的汉子，此刻浑身是泥，额角渗血，却仍挥着铁镐往石缝里楔。"天哥！"阿三抹了把脸上的汗，铁镐尖儿"当"地敲在一块青岩上，"这边岩层松！"
林天祥抱着王云瑶趟水过去。
阿三说的青岩足有半人高，表面爬满暗绿色苔藓，可凑近了看，苔藓下竟有隐约的刻痕，像是某种古老的门枢纹路。
他将王云瑶轻轻放在一块干燥的岩石上，指尖抵在青岩上。
国术登堂入室的感知力顺着皮肤渗入岩缝，他能清晰触到岩层里流动的灵气——不是圣泉那种清润的生机，而是带着腐臭的怨气，像团被封在岩壳里的烂泥。
"是守护兽的残念。"王云瑶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林天祥回头，见她撑着石壁坐起来，额角的血己经凝结成暗褐的痂，"秘境封灵阵被破，守护兽的精魄散在岩层里......"话没说完便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血丝。
"你不要命了？"林天祥扑过去扶住她，却被她攥住手腕。
王云瑶的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目光却比暗河的水还冷："灵气反噬的前兆是岩层震颤，你听——"
地底下传来闷雷似的轰鸣。
林天祥这才发现，暗河的水流不知何时变急了，浪花拍在岩壁上的声音里，混着某种类似于骨骼摩擦的响动。
他抬头，发现洞顶的裂缝在扩大，有碎石像下雨似的往下掉。
阿三的铁镐"当啷"落地，指着洞顶喊："天哥！
那石头要塌！"
林天祥咬了咬牙。
他解下腰间的布带，将王云瑶牢牢绑在自己背上。"白师叔，护住阿三他们。"他冲白素衣喊了一声，然后后退两步，气运丹田。
国术"炉火纯青"的境界在体内流转，他能感觉到血液在血管里沸腾，皮肤泛起淡金色的光泽——这是他融合龙魂玉后才有的"龙魂淬体"状态，每次使用都像被火烤着骨头，但此刻顾不上许多了。
"喝！"林天祥大喝一声，右拳重重砸在青岩上。
岩石发出刺耳的呻吟，裂纹从拳印处蛛网般蔓延。
他又补了两拳，第三拳下去时，青岩"轰"地裂开，露出后面黑黢黢的洞道。
可没等众人松口气，洞道深处突然传来一声咆哮——像是猛虎，又像是某种更古老的野兽，带着蚀骨的怨毒。
"快走！"白素衣的冰剑突然化作七道寒光，在洞道入口处结成冰墙。
林天祥看见冰墙另一面有团黑雾在翻涌，黑雾里隐约露出獠牙和利爪。
他背起王云瑶冲进洞道，阿三带着兄弟紧随其后。
洞道狭窄，只能容一人通过，林天祥的后背蹭着岩壁，能感觉到岩石在震颤，随时可能彻底崩塌。
"天哥！
前面有光！"阿三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林天祥抬头，果然看见洞道尽头有一线天光。
他拼尽最后力气冲过去，踏出洞道的瞬间，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等视力恢复，他才发现他们站在半山腰，脚下是蜿蜒的山路，远处能看见上海滩的高楼尖顶。
"李长风！"阿三突然指着山路喊。
林天祥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山路上有两道清晰的车辙印，新鲜的马蹄印还沾着湿泥，显然是刚离开不久。
他蹲下身摸了摸车辙里的泥，指尖沾到些亮晶晶的粉末——是圣泉里才有的灵砂。
"那老匹夫早跑了。"林天祥站起身，拳头捏得咔咔响。
他早该想到的，李长风那副急着要带众人撤离的模样太刻意，原来从一开始就打算独吞圣泉秘密。
可现在不是追人的时候——他背上的王云瑶又开始发烫，额头烧得像块炭，嘴角溢出黑血。
"她灵气反噬加重了。"白素衣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
这位向来冷傲的结丹期修士此刻脸色发白，冰剑上的霜花己经完全消散，"圣泉被破时她强行用灵识护住阵法，现在灵脉反噬全冲她心脉去了......"
"能救吗？"林天祥转身，眼里血丝密布。
白素衣盯着他怀里的王云瑶看了很久，目光最终落在他胸前的龙玉上。"王家有本《九转还灵录》，在我师父那......"她顿了顿，转身往山下走，"先回上海。
有些话，等你见了我师父再说。"
林天祥望着她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昏迷的王云瑶。
山风掀起他的衣角，龙玉在阳光里泛着幽光，龙影的轮廓比之前更清晰了些，像是在酝酿什么。
他咬了咬牙，将王云瑶抱得更紧，跟着白素衣往山下走去。
身后传来秘境彻底崩塌的轰鸣，尘土蔽日，可他知道——这不过是个开始。
黄包车碾过外滩的青石板时，王云瑶的体温烫得林天祥掌心发疼。
上海的霓虹在车窗上投下斑驳光影，他望着怀中人事不省的模样，喉结动了动——方才在山路上，她咳出的黑血己经浸透了半幅衣袖，连脖颈处都泛起了青紫色的淤斑，那是灵脉反噬侵蚀经脉的征兆。
"到了。"白素衣的声音像块冷铁。
黄包车停在法租界深处一座青瓦白墙的宅院前，门楣上"玉衡堂"三个鎏金大字被夜风吹得微晃。
林天祥刚跨进门槛，药香便裹着湿气扑面而来——正厅里摆着七口铜炉，每口炉中都燃着王家特有的"醒神香"，但这香气在王云瑶的症状前，不过是杯水车薪。
"放她到偏房。"白素衣解下腰间的玉牌，拍在门柱上。
两扇檀木门"吱呀"洞开，露出屋内铺着冰蚕锦的床榻。
林天祥将王云瑶轻轻放下时，她睫毛颤了颤，无意识地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他血肉里。"她灵海现在像漏了底的瓷碗。"白素衣掀开床幔，指尖按在王云瑶腕间，灵力如细针般探入，"《九转还灵录》能补，但得用昆仑剑派的'寒髓丹'做药引。"
林天祥猛地抬头："昆仑？"他记得王云瑶提过，昆仑剑派是百年前与王家齐名的仙侠世家，后来因争夺东海灵脉结了梁子，两派近三十年几乎没往来。
白素衣从药柜里取出个青瓷瓶，倒出两粒朱红药丸喂给王云瑶，药丸入喉瞬间，她脖颈的青淤淡了些。"当年我师父与昆仑现任掌门有过约定，若王家后人遭灵脉反噬，可持'寒玉令'去分舵取药。"她转身看向林天祥，目光像淬了冰，"但那老东西五年前就死了，新掌门最恨王家——上回我去昆仑山，他的剑差点削了我的发簪。"
林天祥的手指无意识着胸前的龙玉，玉坠贴着心口，龙影在暗处泛着幽光。"需要我做什么？"
白素衣走到窗前，推开半扇雕花窗。
晚风卷着法租界的爵士乐飘进来，她的声音突然低了些："寒髓丹藏在分舵的'锁灵阁'，要过三重机关，还要避开他们养的玄铁蜈。
更麻烦的是......"她转身时，月光恰好落在她腰间的玉牌上，"三天前我收到线报，昆仑分舵突然增了二十个结丹期的护院，连元婴境的供奉都来了两个。"
林天祥望着床榻上的王云瑶，她的唇色比在秘境里更白，像片随时会碎的雪。
他想起三天前在圣泉边，她为了护住阵法不被李长风破坏，硬接了那老东西三道符咒；想起在暗河底，她明明自己快撑不住，还分出灵力替他挡落石；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她抱着剑站在十六铺码头，说"国术再强，也护不住这乱世"，可后来却握着他的手，教他怎么引动龙玉里的灵气。
"我去。"他说，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重得像山。
白素衣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从袖中摸出块半指宽的玉牌，牌面刻着蜿蜒的云纹——正是王家与昆仑的信物"寒玉令"。"后半夜有班去苏州的火车，到了常熟转船，顺着运河能到昆仑分舵所在的云隐山。"她将玉牌塞进林天祥掌心，"阿三他们我留下守玉衡堂，你......"她顿了顿，别开脸，"小心玄铁蜈的毒，那东西咬一口，神仙都得脱层皮。"
林天祥将玉牌贴身收好，又检查了遍腰间的短刀——这是王云瑶送他的，说是用昆仑寒铁打的，削铁如泥。
他最后看了眼床榻上的人，替她掖了掖被角，转身时撞翻了案上的茶盏，茶水在青砖上洇出个模糊的痕迹，像极了云隐山的轮廓。
夜更深了。
林天祥背着个青布包裹，站在云隐山脚下。
山雾像团化不开的墨，遮住了半座山，却遮不住山腰间那片灯火——昆仑剑派分舵的飞檐翘角在雾中若隐若现，每道檐角都挂着青铜铃铛，夜风掠过，传来细碎的脆响。
他仰头望去，看见墙头上晃动的灯笼，看见巡夜弟子腰间的佩剑泛着冷光，看见"锁灵阁"所在的三层塔楼，在雾气里像头蛰伏的巨兽。
山风卷着雾扑在脸上，林天祥摸了摸怀中的寒玉令，又握紧了短刀的刀柄。
他知道，这一夜过后，有些东西会彻底改变——或许是他与王云瑶的命运，或许是王家与昆仑的恩怨，又或许，是这乱世里，国术与仙侠那道若有若无的界限。
而在云隐山的高处，昆仑分舵的警钟突然"当"地响了一声，惊飞了几宿鸟。
林天祥抬头，正看见巡夜弟子的灯笼在墙头连成一条线，像条游走的火蛇，朝着他所在的方向蜿蜒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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