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干班的晨跑从早上六点开始。
程志远系紧解放鞋鞋带时,吕红己经站在操场边压腿了。
晨雾中,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运动服,马尾辫随着动作一甩一甩,像匹精神抖擞的小马驹。
"第三圈了才来?"她头也不回地说,"昨晚又给坝头打电话了吧?"
程志远喘着气跟上她的步伐:"小陈说枸杞苗......"
"知道知道。"吕红突然加速,"你的'三件宝'——修路、采沙、种枸杞!"
她的背影在雾气中忽隐忽现,程志远望着她后颈上细碎的汗珠,突然想起坝头滩涂上掠过的白鹭。
《马克思主义哲学》课是青干班的"杀手锏"。
秃顶的吴教授喜欢突然提问,答不上来的要罚站。这天讲到"实践与认识的辩证关系"时,粉笔头突然砸在程志远桌上。
"那位打瞌睡的同学!"吴教授推推眼镜,"举个农村工作中的实例。"
程志远腾地站起来。昨晚跟坝头通电话到凌晨,确实困得眼皮打架。
"比如......"他瞥见前排吕红悄悄竖起三根手指,"比如我们修路时发现,土沥青配方要调整三次才能用。"
"具体说说!"吴教授来了兴趣。
"第一次按书本配比,太阳一晒就化;第二次加石灰太多,脆得像饼干。"程志远越说越顺,"第三次老农建议掺麦秸,这才成功。"
教室里响起掌声。吕红回头冲他眨眨眼,指尖在桌沿轻轻敲了三下——是他们中学时约定的"干得漂亮"暗号。
食堂的午饭永远不够抢。
程志远仗着身高腿长,总能挤到窗口前排。这天他端着两份红烧排骨转身时,看见吕红被几个男学员围着献殷勤——城关镇团委书记年轻漂亮,在青干班很受欢迎。
"吕书记,尝尝我带的辣酱!"
"红姐,这份鱼香肉丝给你!"
吕红笑着摆手,目光越过人群锁定程志远。他下意识举起饭盆,像举着面投降的白旗。
"借过!"吕红灵活地钻出包围圈,一把拽过程志远的袖子,"我的固定饭搭子来了。"
排骨的酱汁蹭在她袖口,洇开一小块油渍。程志远摸出手帕递过去,布料上还沾着坝头带来的河沙。
周末的图书室空荡荡的。
程志远正抄录《乡镇企业财务管理案例》,忽然闻到一股茉莉香。吕红把《演讲与口才》杂志拍在他面前,里面夹着张纸条:「晚上七点,党校后门见。——红」
字迹工整得像文件批示,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
黄昏时分,程志远踩着铃声溜出宿舍。后门的老槐树下,吕红换了件鹅黄色连衣裙,头发披散着,在夕阳中泛着栗色光泽。
"穿这么正式?"程志远低头看看自己的旧衬衫。
吕红变戏法似的从包里掏出件藏蓝夹克:"借我舅舅的,快换上!"
夹克有股樟脑丸味,袖口还别着枚团徽。程志远笨手笨脚地整理衣领时,吕红突然凑近,手指掠过他的喉结:"扣子系错了。"
她的呼吸带着薄荷糖的清凉,程志远僵在原地,听见自己心跳如雷。
吕红说的"开荤"是家私营小餐馆。
油腻的塑料布上印着"恭喜发财",老板娘却端上来程志远半年没见过的涮羊肉。铜锅咕嘟咕嘟冒着泡,吕红麻利地调好芝麻酱:"你们坝头现在最缺什么?"
"技术。"程志远捞起一筷子羊肉,"枸杞种植、沙场管理都需要专家。"
吕红从包里掏出个通讯录:"省农科院果树所所长是我大学导师,下月他来县里讲课......"
她的指尖在页码间跳跃,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官场滩涂》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没有城里姑娘常见的红指甲油。程志远突然发现,她谈起正事时眼睛会微微眯起,像瞄准目标的猎人。
"看什么?"吕红抬头。
"你......"程志远慌忙夹了片白菜,"你大学学的什么?"
"园艺。"吕红把涮好的羊肉全拨到他碗里,"本来该去研究所的,我妈非让我考公务员。"
玻璃窗上凝结着水雾,映出两人模糊的倒影。程志远想起自己那届师范生分配时,景丽丽也是被父母逼着留在了上海。
回去时下了小雨。
吕红撑开一把黑伞,程志远不得不弯腰配合她的身高。巷子窄得只能并肩走,他的胳膊时不时碰到她的肩膀,触感像过电。
"程志远。"吕红突然停在一盏路灯下,"你知道为什么选你当饭搭子吗?"
雨丝在光晕中银线般坠落。程志远看见她睫毛上沾着细小的水珠,忽然想起坝头清晨的蛛网。
"因为......"
"因为你吃饭从不吧唧嘴。"吕红大笑起来,酒窝在灯光下忽深忽浅,"中学野炊时就发现了!"
她蹦跳着躲开水洼,伞面上的雨声突然密集。程志远望着她晃动的马尾辫,胸口有什么东西轻轻化开了。
青干班组织观影《焦裕禄》,要求写观后感。
放映厅里,吕红悄悄递来一包五香瓜子。
程志远剥开一粒,把仁儿放在她手心,像中学时传递小抄。
银幕上的焦裕禄顶着暴雨查看灾情时,他感觉吕红往这边靠了靠。
吕红的瓜子壳轻轻落在他掌心,"你这人....也挺好的。"
黑暗中,她的眼睛亮得像两颗星星。程志远忽然希望这部电影永远不要结束。
程志远在党校菜园劳动时扭伤了腰。
这本是表现"联系群众"的环节,他却因为不习惯用短柄锄,一使劲就抻着了。
吕红闻讯赶来时,校医正给他贴膏药。
"笨死了!"她夺过药瓶,"趴好!"
清凉的药油抹在皮肤上,吕红的指尖却烫得惊人。程志远把脸埋在臂弯里,闻着泥土混合药草的气息,听见她在背后轻笑:"坝头硬汉就这点能耐?"
"吕红。"他突然闷声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抹药的手停顿了两秒。
"革命同志互帮互助。"她啪地贴上膏药,"少自作多情!"
中秋节那天,青干班办了联欢会。
吕红报了个诗朗诵,站在临时舞台中央,白衬衫黑裤子,像株挺拔的小白杨。当她念到"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时,目光穿过人群,准确找到了角落里的程志远。
掌声中,班主任突然宣布:"下面是程志远同志的豫剧选段!"
程志远愕然——他根本不会唱戏!走上台时,吕红在幕后冲他比口型:"坝—头—路—"
他恍然大悟,清了清嗓子:"刘大哥讲话理太偏——谁说女子享清闲?"
跑调的唱腔惹得全场大笑,但当他即兴改编歌词,唱起坝头妇女抬石修路的场景时,笑声渐渐变成了掌声。吕红在侧幕拼命鼓掌,眼睛亮得惊人。
夜深人静时,程志远在宿舍写思想汇报。
钢笔尖在稿纸上沙沙移动,写下的却是:"吕红同志在本次培训中表现突出......"他赶紧划掉,重新起头。
窗外,月光照着晾衣绳上飘动的衬衫——那是他帮吕红洗的,她劳动课蹭了满身泥点。
洗衣粉的清香随风飘进来,混合着墨水的味道,像首无声的小夜曲。
程志远摸出坝头带来的笔记本,在新的一页轻轻写下:
"有些种子,注定要在意想不到的土壤里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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