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志远握着摇把电话的手心全是汗。
"王总,您再考虑考虑……我们坝头的沙质绝对是上乘的!"
电话那头传来翻文件的沙沙声,随后是低沉的男声:"小程啊,不是我不帮你,现在环保查得严,黄河采沙批文太难搞了。"
这是今天第六个拒绝他的老板。程志远挂掉电话,看着笔记本上被划掉的一串名字——全是张秘书长给的联系人,如今只剩最后一个没打:「王德全,豫北建材集团董事长」。
小陈推门进来,眼镜片上蒙着雾气:"程哥,信用社还是不肯放贷……"
程志远揉了揉太阳穴。修路资金缺口还差西万八,雨季只剩不到两周,而赵金宝的人还在暗中使绊子——昨天刚运来的模板,一夜之间全被泼了硫酸。
"再试试最后一个。"他深吸一口气,拨通了王德全的私人号码。
出乎意料,电话接通不到五分钟,王德全就拍板要来考察。
三天后,一辆黑色奥迪驶入坝头,车轮碾过新修的水泥路,发出悦耳的沙沙声。
车上下来个五十出头的精瘦男人,穿着朴素的灰夹克,手腕上却戴着块价值不菲的劳力士。
"程主任是吧?"王德全握住程志远的手,"老张跟我夸你是个人才。"
他说话带着浓重的安阳口音,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水泥灰——不像老板,倒像个老工匠。
程志远带他看了采沙场、新建路段和枸杞田,王德全全程没怎么说话,只是时不时蹲下抓把沙子搓捻,或者用随身带的小锤敲敲路基。
傍晚在管区食堂,王德全突然问:"知道我为啥答应来吗?"
程志远摇头。
"你电话里说'不是讨饭,是谈生意'。"王德全夹了块腌萝卜,嚼得咯嘣响,"我欣赏有骨气的年轻人。"
谈判持续到深夜。
王德全的提议让所有人震惊——他不要承包权,而是要合资成立"坝头黄河建材有限公司",管区以河沙资源入股占51%,豫北集团出设备和资金占49%。
"利润三七分。"王德全吐着烟圈,"你们七,我们三。"
小陈的钢笔啪嗒掉在地上:"这、这不合理啊……"
"合理。"王德全眯着眼笑了,"我要的是'绿色建材示范基地'的名号,明年上市用。"
他掏出一张支票推给程志远:"二十万预付金,先把路修通。"
程志远没接:"条件呢?"
"两个。"王德全竖起手指,"第一,必须规范开采,我要请省环保局做方案;第二——"他指了指窗外的黄河,"给我留片试验田,我想试试生态采沙。"
签合同那天,坝头村像过年一样热闹。
王德全带来的工程师团队己经勘测完河段,正在安装德国进口的环保筛沙设备。张铁山带着村民围观,啧啧称奇:"好家伙,这铁疙瘩一天能洗三百方沙!"
程志远在办公室逐条核对合同条款,吕红突然风风火火闯进来:"查清楚了!王德全真是'绿色建材'的倡导者,去年还获过省里的奖。"
她摊开《中原日报》,头版刊登着王德全在联合国环境署会议上的照片,标题是《豫商代表呼吁可持续发展》。
"还有个消息。"吕红压低声音,"他和赵专员有过节,95年竞标省重点工程时结的梁子。"
程志远恍然大悟——难怪王德全这么痛快,这是要借坝头的沙场,打一场漂亮的商业反击战。
资金到位后,工程进度一日千里。
王德全不仅派来技术员指导施工,还调拨了五辆重型卡车运输建材。更让程志远惊喜的是,生态采沙试验田居然真的可行——通过分层开采和即时回填,河床几乎不受破坏,采过的区域还能养鱼!
"程主任!"小陈兴奋地跑来,"质检站来复查,咱们的路全达标了!"
程志远正在新路上指挥画标线,闻言只是点点头。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官场滩涂》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他的目光落在远处——几个孩子骑着自行车,在新路上你追我赶,笑声顺着风飘过来。
"对了。"小陈递过一封信,"王总留的,说等他走了再给你看。"
信是当晚在煤油灯下拆开的。
「小程:
见字如面。三十年前我在黄河抢险队当小工,亲眼见过决堤淹死上百人。如今挖沙的比修堤的多,我睡不着啊。
这二十万不是投资,是赎罪。等公司盈利了,从分红里扣。
另:赵家的事我己向省纪委反映,你好自为之。
老王」
信纸背面粘着张照片——泛黄的黑白照上,年轻的王德全站在溃坝现场,身后是淹没的村庄。
程志远把照片夹进笔记本,突然听见窗外引擎轰鸣。他冲出去时,只看到王德全的奥迪车尾灯,在夜色中渐行渐远。
竣工典礼定在端午节。
天还没亮,村民们就自发清扫路面,妇女们蒸好了几百个红枣粽子,孩子们用野花编成彩带挂在里程碑上。程志远穿上唯一一套西装——袖口己经磨出了毛边,但洗得干干净净。
"紧张?"吕红帮他整理领带,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喉结。
程志远摇头,却说不出话。这条路,他修了整整一年半——被撤过职,挨过处分,甚至差点搭上性命。
上午九点,车队浩浩荡荡驶来。打头的竟是省政府的牌照,张秘书长亲自下车,握住程志远满是老茧的手:"好样的!"
更让人意外的是,车队里还跟着省电视台的摄像机。记者把话筒怼到程志远面前时,他憋了半天只说出一句:"路是大家修的,荣誉属于坝头全体群众。"
宴席摆在新建的村委会广场上。
二十张八仙桌拼成巨龙形状,每桌都摆着黄河鲤鱼、野菜饺子和雄黄酒。张铁山喝高了,拉着王德全的技术员非要拜把子;李红旗的媳妇带着妇女们跳起了秧歌,连小陈都摘了眼镜跟着瞎扭。
程志远被灌得晕头转向,溜出来透气时,发现吕红独自坐在路边的水泥墩上,月光把她的侧脸镀上一层银边。
"给。"她递过一罐可乐,"解酒。"
易拉罐拉环上套着枚银光闪闪的东西——是吕红奶奶的那枚戒指。程志远手一抖,汽水洒了满身。
"别误会。"吕红耳根通红,"这是……是抵押品。"
她从包里抽出份文件:《关于申请坝头村通公交车的请示》:"你签字,戒指就归你。"
程志远盯着她看了很久,突然笑了:"吕红同志,你这算不算行贿?"
第二天清晨,程志远被鞭炮声惊醒。
他披衣出门,只见全村人都聚集在路口——第一辆城乡公交车正缓缓驶来,车头上挂着大红花,挡风玻璃后是吕红明媚的笑脸。
"试点线路!"她跳下车宣布,"每天往返县城两趟!"
村民们欢呼着往车上涌,争相抚摸柔软的座椅。张铁山的老娘拄着拐杖,颤巍巍地摸到前排座位坐下,老泪纵横:"这辈子……总算坐上公家的车了……"
程志远站在人群外围,突然发现里程碑旁多了块小石碑,上面刻着「志远路」三个字。他蹲下身,指尖抚过那些深深的刻痕,胸口翻涌着难以名状的情绪。
傍晚,程志远独自来到黄河大堤。
夕阳把河水染成金红色,新修的公路像一条玉带,蜿蜒伸向远方。远处传来拖拉机的突突声,是王德全的采沙船在作业;近处的枸杞田里,村民们正忙着采摘第一茬果实。
他掏出笔记本,在最后一页写下:
"路通了,人心就齐了;人心齐了,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合上本子时,一片枸杞叶飘落,正好夹在扉页与封底之间——那里还藏着吕红的戒指、杨老太的银元,和一张撕碎又粘好的巴黎明信片。
远处,吕红站在路牌下冲他挥手,身后的公交车喷着蓝烟,宛如一幅新生活的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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