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县经济工作大会的签到处，程志远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前呼后拥"。
作为县长秘书，他被安排在主席台侧面的记录席，这个不起眼的位置却成了全场焦点。
"程秘书！这么巧啊！"交通局副局长老远就伸出双手，小跑着过来，
"上次您要的全县道路规划图我亲自整理好了，明天就送到您办公室！"
程志远礼貌握手，心里却想笑——半个月前他去交通局要这份材料时，这位副局长可是让他在接待室干等了两小时。
"小程...不，程秘书！"更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泥湾乡乡长刘大有搓着手，脸上堆出的笑容让皱纹像菊花般绽开，"听说您高升了，我一首想给您接风，就是怕您太忙..."
程志远看着这个曾经对他呼来喝去的上司，如今腰弯得几乎对折，西服袖口还沾着早上匆忙中没掸掉的头皮屑。他忽然想起王德全说过的话——"位置决定影响力"，果真半点不假。
"刘乡长客气了。"程志远微微颔首，既不过分热络也不失礼数。这个分寸是他对着镜子练了三个晚上的成果。
会议开始后，程志远专注记录朱县长的讲话要点。他能感觉到，会场至少有二十道目光时不时扫向他这个方向——有探究的，有讨好的，也有像郑副县长那样阴冷的。
散会时，他的公文包里己经塞了七张饭局邀请函和五份"随手准备的小材料"。回到政府大楼，电梯里偶遇的几个科长立刻噤声，而后又争先恐后地帮他按楼层。
办公室门一关，程志远长舒一口气。他掏出那些邀请函在桌上排开，像玩扑克牌一样摆弄。鸿宾楼、海鲜坊、温泉度假村...这些曾经可望不可即的高档场所，如今却争相向他敞开大门。
手机震动起来，是王德全的短信："今晚六点，金凤凰VIP888，介绍几个老板给你认识。"程志远犹豫片刻，回复："今晚有材料要赶，改天吧。"
他几乎能想象王德全看到这条回复时的表情。但奇怪的是，拒绝这些邀约给他带来一种奇特的，仿佛在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还没被权力完全腐蚀。
抽屉里己经收集了二十多张婉拒的请柬。程志远把它们按时间顺序排列，时不时拿出来翻看，就像集邮爱好者欣赏珍贵邮票。这些纸片是他新身份的证明，是那些曾经对他不屑一顾的人如今卑躬屈膝的见证。
下班时分，窗外突然下起大雨。程志远望着政府大院里匆匆撑伞离去的人群，一种莫名的孤独感涌上心头。他鬼使神差地拨通了马晓雯的电话。
"喂？"马晓雯的声音带着些许疲惫，背景音里有婴儿啼哭和医护人员的呼喊。
"我...我是程志远。"他突然结巴起来，"刚好路过县医院，想问问你...吃晚饭了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我刚下班。宿舍只有鸡蛋和剩饭，你要不嫌弃..."
"我马上到！"
挂掉电话，程志远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冲动。但那种渴望见到马晓雯的心情己经压过了理智。他冒雨跑向医院家属院，皮鞋踩进水坑也毫不在意。
马晓雯的宿舍在一栋老式筒子楼的三层，不到二十平米的空间收拾得一尘不染。程志远湿漉漉的头发还在滴水，马晓雯己经递来干毛巾和一套明显偏小的男式睡衣："我弟上次落这的，你将就穿。"
换衣服时，程志远注意到书桌上摆着个相框——是去年马晓雯带医疗队来柳树沟义诊时拍的集体照。照片里他站在最边上，衣袖卷到手肘，正在帮村民搬药箱。
"蛋炒饭行吗？"马晓雯系着围裙在电磁炉前忙碌，背影单薄得像张纸。
"行，太行了。"程志远真心实意地说。比起那些山珍海味的饭局，这简朴的宿舍让他莫名安心。
炒饭的香气很快弥漫开来。马晓雯边做饭边讲今天医院的趣事：儿科来了个装病逃学的小孩，结果真查出阑尾炎；药房张阿姨和挂号处李姐又为点小事吵架...
程志远听着这些平凡琐事，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渐渐放松。这里没人叫他"程秘书"，没有意味深长的眼神和话里有心的恭维，只有马晓雯平静的叙述和锅铲碰撞的声响。
"你今天怎么突然..."马晓雯端上金黄的蛋炒饭，欲言又止。
程志远扒了一大口饭，含糊其辞："就想吃口家常的。"
饭吃到一半，程志远的西装外套突然从椅背滑落。马晓雯捡起来时"咦"了一声："你袖口纽扣快掉了。"
没等程志远回应，她己经找出针线盒，就着台灯缝起来。暖黄灯光下，她低垂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密的阴影，不时把滑落的刘海吹开的样子让程志远看得入神。
"好了。"马晓雯咬断线头，抬头正对上程志远专注的目光。两人同时一愣，空气中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流动。
程志远突然伸手想抓住什么，恰在此时手机刺耳地响起——朱县长的专属铃声。他不得不接起来，是明天上午的会议调整通知。
挂掉电话，刚才那一刻的魔力己经消散。马晓雯起身收拾碗筷，耳根微微发红："不早了，你明天还要上班..."
离开时雨己经停了。程志远在楼下点烟，突然发现对面楼某个窗口有反光一闪而过——像是相机镜头。他若无其事地走向街角，转过弯立刻加快脚步，最后几乎是小跑着回到政府宿舍。
关上门，程志远靠在墙上大口喘气。他想起王德全的警告："郑国栋不会善罢甘休"。而现在，他可能己经连累了马晓雯...
这一夜，程志远辗转反侧。半梦半醒间，他看见两个自己在拔河——一个西装革履，在酒桌上谈笑风生；一个穿着旧衬衫，蹲在柳树沟的田埂上和村民抽烟。绳子中央是马晓雯，她安静地站着，眼神悲悯。
清晨的阳光照进来，程志远看着镜中穿戴整齐的自己，忽然认不清那张脸是谁。
只有袖口那颗被马晓雯缝紧的纽扣，提醒着他某些不愿失去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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