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潮湿的泥土里埋着星光
立夏前的清晨飘着细雾,林小羽蹲在西墙根的花圃前,指尖捏着陈野给的蓝鸢尾种子。泥土泛着新翻的潮气,混着去年埋下的腐叶,在晨露里透出深褐色的光泽。阿青蹲在旁边,用树枝在土里画着歪扭的鸢尾花,发辫上别着的蒲公英绒球不小心碰掉了,雪白的种子便乘着风,掠过新搭好的葡萄架,停在陈野昨夜修好的竹篱笆上。
“种子要埋三指深,像这样。”陈野的手覆在林小羽手背上,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拨开的土粒,“你母亲笔记里说,蓝鸢尾的根须喜欢避光,却要把芽眼对着东南风的方向。”他的袖口沾着昨晚帮张婶修屋顶时的木屑,混着泥土气息,让林小羽想起镜湖阁玻璃花房里暖烘烘的植物香。
三粒种子刚埋进土,巷口忽然传来自行车铃声。穿工装的邮递员停在青石板路上,举着封牛皮信封:“林小羽小姐,镜湖阁苏先生的信。”信封上印着烫金的鸢尾花纹,拆开时掉出片压得平展的蝴蝶兰花瓣,淡紫色的脉络里嵌着细小的金粉,在雾光里像凝固的晨露。
阿青凑过来看信,鼻尖蹭到信封上的香水味——是雪松混着鸢尾的冷香,和陈野身上的味道有些相似。“邀请我们今天下午去玻璃花房?”少女的眼睛亮起来,“是不是昨天说的那个种满进口花的地方?”她忽然指着信末的小字笑出声,“苏先生还画了朵蝴蝶兰,尾巴上的花粉点像小逗号呢!”
二、玻璃花房的门轴转动时
镜湖阁顶楼的玻璃花房在正午阳光里泛着琥珀色的光,铜制门把手上缠着新抽的绿萝藤蔓,叶尖垂着水珠,滴在马赛克地砖上,敲出“嗒嗒”的节奏。苏明修站在门口,浅灰色西装衬得鬓角的白发格外显眼,却在看见林小羽腕上的翡翠镯子时,忽然红了眼眶。
“阿湄的镯子,”他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花,“当年她总说,等小羽长大,要亲手给她戴上。”玻璃花房的热气裹着的草木香涌出来,暖得人眼眶发潮。阿青忽然拽了拽林小羽的衣角,指着花房深处惊呼:“小羽姐!那棵树会发光!”
穿过垂落的常春藤帘幕,眼前豁然开朗。中央矗立着株足有三米高的树状月季,枝头开着碗口大的花朵,花瓣从边缘的银白渐变为中心的浅蓝,在玻璃顶透下的阳光里,像悬着满树会呼吸的琉璃盏。树基周围环绕着环形花床,种着二十几种鸢尾,有深紫泛着丝绒光泽的“夜之魅”,也有花瓣薄如蝉翼的“春之羽”,最内侧竟有几株开着复色花,同一朵花瓣上同时晕染着鹅黄与靛青,像被春风揉碎的晚霞。
“这是你母亲当年未完成的‘彩虹鸢尾’项目,”苏明修抚过一株开着三色花瓣的鸢尾,指尖掠过花瓣时,竟有细小的荧光粉扬起,“她尝试用基因嫁接技术,让鸢尾在同一植株上开出七种颜色,就像...就像把整个春天都锁在花蕊里。”
三、牛皮纸箱里的时光碎片
花房角落堆着三个贴满“易碎”标签的牛皮纸箱,封条上印着“香港花卉研究中心1998”的字样。林小羽掀开最上面的纸箱,首先看见的是母亲的旧工作牌——泛黄的照片上,年轻的林湄穿着白大褂,鬓角别着朵蓝鸢尾,嘴角的笑比身后的花田更亮。
“这些是阿湄离开时没带走的资料,”苏明修递过棉手套,镜片后的目光落在箱底的玻璃罐上,里面泡着几支保存完好的鸢尾花茎,“还有她培育的实验样本,其中三株‘彩虹鸢尾’的母本,我托人空运回来,种在了花房最深处。”
阿青忽然从纸箱里翻出本素描本,画纸间夹着的银杏叶沙沙作响。翻开首页,是幅工笔鸢尾图,花瓣上标注着“蓝丝绒×金合欢,1997.5.20,小羽百天”。林小羽的手指忽然停住——画纸边缘用红笔写着行小字:“明修说,等小羽会跑了,要带她去看维多利亚港的烟花,那时鸢尾花该开得像云霞一样。”
陈野不知何时蹲在她身边,指尖划过画纸上晕开的水渍印:“我爸的笔记本里,也夹着张字条,说你母亲离开香港那晚,下着暴雨,她抱着襁褓中的你,在苗圃待了整夜,首到天亮才赶上回乡的火车。”他的声音很低,混着花房里加湿器的“嗡嗡”声,“后来我才知道,那晚她把培育成功的第一株彩虹鸢尾,偷偷埋在了苗圃的老桂花树下。”
西、雷雨中的蝴蝶振翅声
下午三点,天边忽然滚来铅灰色的云。玻璃花房的顶灯自动亮起,暖黄色的光映着渐暗的天色,让满室花卉显得格外梦幻。苏明修打开木质文件柜,取出个檀木盒:“这是阿湄设计的鸢尾胸针模具,还有她没来得及申请的专利证书。”
模具是银制的,刻着十二片舒展的鸢尾花瓣,每片边缘都雕着细小的叶脉,中心凹槽里还留着当年灌模的金粉痕迹。林小羽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反复着她的手腕,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小羽的人生,该像鸢尾花一样,有很多种颜色...”
第一声雷响炸开时,阿青正把脸贴在观察窗上看雨。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顺着弧度滑落,形成流动的水幕。陈野忽然指着花房西北角:“看!彩虹鸢尾在发光!”几株复色鸢尾的花瓣在闪电划过的瞬间,竟透出淡淡的荧光,蓝黄相间的光映在玻璃上,像振翅欲飞的蝴蝶。
“这是阿湄在花瓣基因里植入的荧光蛋白,”苏明修的声音被雷声打散,“她说,就算在暗夜里,鸢尾花也该照亮回家的路。”他忽然转身,从文件柜最底层取出幅卷轴,“这是她画的《春日花信图》,原本要在香港会展中心展出,后来...就再也没打开过。”
展开画卷的瞬间,林小羽听见自己心跳如鼓。绢画上绘着九棵鸢尾花树,每棵树上开着不同颜色的鸢尾,树下有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正伸手接住飘落的花瓣。画的右下角题着小楷:“致我的小羽,愿你永远活在春天里——母字,1998年春分”。
五、暮色中的种子与约定
雷雨在傍晚时分停歇,玻璃花房的天窗上挂着水珠,像撒了满幕的碎钻。苏明修坐在藤椅上,望着正在整理资料的林小羽,忽然从西装内袋掏出串钥匙:“镇西苗圃的地契,你母亲当年租了三十年,现在...该物归原主了。”
钥匙坠是枚青铜鸢尾花,边缘刻着细密的纹路,正是镜湖阁栏杆上的“春日迟迟”同款。林小羽接过时,发现钥匙孔处还留着经年的铜锈,像朵永远开不败的花。阿青忽然举着片荧光鸢尾花瓣跑过来,把它贴在林小羽手背上:“小羽姐快看!像不像蝴蝶停在你手上?”
暮色漫进花房时,陈野正在给彩虹鸢尾母本浇水。水珠顺着特制的滴灌系统落下,在花瓣上滚成小小的光球,他忽然轻声说:“苏先生,我爸临终前说,当年你托他带给林姨的花种,其实少了一包。”
苏明修的手顿在半空中,镜片上蒙着层雾气:“是蓝鸢尾的改良品种,我没敢寄,怕...怕阿湄看见会想起香港的事。”他忽然笑了,笑得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不过现在好了,小羽把它们种在了西墙根,就像把阿湄的春天,重新埋进了故乡的土里。”
六、归途中的萤火虫与星光
离开镜湖阁时,天己完全黑了。阿青抱着从花房剪的荧光鸢尾,蹦蹦跳跳走在前面,花瓣上的微光在夜色里一闪一闪,像提着灯笼的小精灵。陈野推着自行车,车筐里装着母亲的素描本和地契,车链在寂静的夜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陈野,”林小羽忽然停住脚步,望着头顶重新露出的星空,“你说,我母亲当年没带走的彩虹鸢尾,是不是就藏在镇西苗圃?”她想起素描本里那幅画,小女孩脚下的泥土里,画着个小小的笑脸,像埋着什么秘密。
男人转头时,镜片上倒映着万家灯火:“明天周末,我们去苗圃看看吧。阿青可以带着她的园艺小铲子,说不定能挖到当年的种子。”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就像那年冬天,他在医院走廊说“我申请调回镇上”时的语气。
路过巷口的老海棠树,阿青忽然指着枝头惊呼:“小羽姐!有萤火虫停在花苞上!”淡绿色的光点映着将开未开的海棠,像给春天的嘴唇点了颗会发光的痣。陈野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玻璃瓶,里面装着白天在花房捡的荧光花瓣:“送给你的,放在窗台,夜里能当小灯。”
玻璃瓶在路灯下泛着淡紫色的光,林小羽忽然想起母亲笔记里的一句话:“每粒花种都是星星的碎片,埋进土里,就等着某个人来唤醒它们的光。”此刻她掌心里的苗圃钥匙,正隔着布料,传来微微的暖意,像颗沉睡了二十年的种子,终于等到了春天的雨露。
七、午夜花房的独白
当阁楼的灯熄灭后,镜湖阁顶楼的玻璃花房却亮着盏地灯。苏明修站在彩虹鸢尾母本前,用镊子轻轻取下片将谢的花瓣,放进标有“小羽”的培养皿。窗外的夜风掠过湖面,掀起细小的波澜,远处巷口的方向,有几点荧光忽明忽暗,像他当年在香港深夜实验室里,隔着玻璃窗看见的、属于阿湄的那盏台灯。
“阿湄,小羽把蓝鸢尾种在了西墙根,”他对着空气轻声说,指尖划过培养皿边缘的日期——1998年4月20日,正是林小羽的生日,“她和你年轻时一模一样,连给葡萄藤搭架子的姿势都像。陈野那孩子,也回来了,和他父亲当年一样,总把关心藏在修修补补里。”
地灯的光映着他鬓角的白发,却让眼里的光愈发清亮。花房角落的恒温箱里,静静躺着二十年前未寄出的蓝鸢尾改良种子,外壳上用红笔写着:“给小羽的成年礼物,愿她的春天,永远有蝴蝶飞过。”
夜风穿过玻璃花房的换气口,带着远处巷口的风铃响,轻轻拂过每一株鸢尾。那些舒展的花瓣在光影里微微颤动,像在回应某个跨越时空的约定——有些爱,从来不会被风雨吹散,只会在时光的土壤里,慢慢长成遮风挡雨的花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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