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味。
镇武司的地牢，首先冲击的总是气味。
是血腥，是腐败，是经年累月积攒的汗臭与排泄物的混杂，更是绝望发酵后的、阴沉欲滴的潮湿霉味。这些气味并非简单叠加，而是彼此纠缠，化作一种浓稠到仿佛能凝固空气的实质，一寸一寸地钻进你的鼻腔，再也无法驱散。
光线是这里最吝啬的赐予。只有从天井投下的可怜微光，穿过层层铁栅，努力向下挣扎，却也只能勉强照亮最上层的牢房。越往下，黑暗越浓稠，似乎连声音都会被吞噬。耳边只有间歇响起的镣铐拖拽声、模糊不清的呻吟诅咒，以及那永不停歇的，“滴答，滴答”的水滴声——不知是哪里渗出的地下水，还是某个角落里滴落的眼泪。
陈锋就在这地牢的最底层行走。
他的脚步很轻，轻得像一道掠过的影子，在地牢的回廊里几乎听不到回响。他穿着镇武司统一发放的灰扑扑的粗布狱卒服，款式陈旧，带着洗不干净的污渍，让整个人看起来像块不起眼的石头，随时都能融入墙壁的阴影中。
他的身形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放在人堆里转眼就会被遗忘。但若是有人足够近，在微弱的光线下看清他的脸，便会发现一张过于年轻、却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他很年轻，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本该是血气方刚、神采飞扬的年纪，可他的脸上没有一丝属于年轻人的活泼或躁动。他的五官并不丑，甚至可以说得上周正，但那双眼睛——那是一双沉静得像两潭死水的眼睛。没有情绪，没有波澜，看着面前的一切，却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他就这么端着一碗勉强能称之为“食物”的、混杂着野菜叶和不明谷物的稀粥，沿着地牢的通道，一间一间地派发。
“哐当！”
铁门被拉开一条缝隙，一只枯瘦的手伸了出来，带着镣铐的摩擦声。陈锋面无表情地将碗递过去，手松开，任由囚犯自己拿。没有交流，没有眼神接触。仿佛他递过去的不是食物，而是一块砖头，或者只是完成一个设定好的程序。
隔壁牢房里，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影猛地扑到铁门边，发出嘶哑的吼声：
“狱卒！狗东西！我要水！我要见总旗！放我出去！我可是……咳咳！”
陈锋停下脚步，侧过头，那双毫无波动的眼睛看向他。仅仅是一个冰冷的眼神，那囚犯嘶吼的声音便瞬间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被某种可怕存在注视的颤栗。
陈锋没有说话，也没有理会，继续沿着通道向前走。地牢里的哀嚎、咒骂、哭泣对他而言，只是背景音，与那无休止的水滴声一样，不会在他内心激起任何涟漪。
他干着最底层、最脏累、最危险的活。处理死在牢里的尸体——那些被折磨、病死、饿死或者干脆被遗忘的残骸；清理污秽不堪的牢房；偶尔奉命将某个犯人拖出去，知道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他从不多问，从不抱怨，只是机械地、高效地执行着每一个命令。
其他的狱卒，大多是些没什么来头的粗汉，要么麻木不仁，要么仗着身份欺凌犯人找乐子。他们对陈锋这种安静得像幽灵一样的存在，一开始有些警惕，后来发现他既不争抢，也不惹事，便渐渐把他当成了空气。偶尔还会嘲笑他一句“小哑巴”，陈锋也只是抬眼看一眼，没有回嘴，没有愤怒。
只有少数老资格的狱卒，偶尔会在某个阴暗角落里，用浑浊的眼睛打量他几眼，眼里带着一丝捉摸不透的审视。但陈锋从未在意。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藏锋！他的世界比这地牢还要封闭，比这黑暗还要深沉。
在地牢最深处，有一个废弃的牢房，早就坍塌了一半，被锁链重重封锁，传闻闹鬼，连狱卒们平时也避之不及。陈锋在完成白天的差事后，会悄悄来到这里。
夜深人静，只有遥远的地面传来微弱的嘈杂声。陈锋解开几处看似牢固、实则暗藏机关的锁链，闪身进入这破败的牢房。
空气比外面更加阴冷，弥漫着更浓郁的腐朽气味。牢房中央的地面，刻着一个古老而复杂的图腾，线条扭曲，仿佛是某种活物的血管。
陈锋盘膝坐下，手掌按在那冰凉的图腾之上。
他缓缓闭上眼睛，开始了那不为人知的修炼。
他所修炼的，并非当今江湖上流传的任何一种武功，甚至不是任何一个门派的入门功法。它没有堂皇的内力运转路线，没有精妙的招式口诀。它更像是一种……汲取。
随着功法的运转，陈锋感觉到一股冰冷、饥渴的力量从图腾中涌出，顺着他的手掌，钻入他的经脉。这股力量带着强烈的侵略性，如同无数细小的刀片在他体内切割游走，带来难以忍受的剧痛。
然而，在这种剧痛之下，他的身体却在发生着某种变化。肌肉变得更紧实，骨骼发出微弱的脆响，仿佛在重新塑形。更重要的是，那股冰冷的力量在淬炼着他的内脏，将其中蕴含的某种杂质一点点剔除。
这种功法的提升，极为艰难，并且伴随着极大的风险。稍有不慎，体内力量失控，便可能经脉尽断，甚至爆体而亡。而且，它对能量的需求极为特殊。普通的灵气、天地元气对它几乎无效。它需要的是一种带着强烈生机或死气的、被称作“血气”的特殊能量。这种能量，在地牢这种地方，反倒更容易获取——从那些濒死或刚死的犯人身上。
这正是陈锋选择留在镇武司地牢的原因之一。这里，是他的养料场。
剧痛持续着，陈锋的额头渗出冷汗，滑过他没有表情的脸颊。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但他始终保持着一种令人骇然的平静。这份平静并非麻木，而是一种超越痛苦的、坚不可摧的意志。
他不知道这门功法的来历，只知道它是他模糊记忆中唯一留下的东西，以及一种近乎本能的指引，告诉他只有修炼它，他才能活下去，才能找到关于过去的一切。
每一次修炼结束后，陈锋都会感到一种由内而外的虚弱，仿佛被彻底掏空。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力量的增长——虽然微小，但真实存在。
他睁开眼睛，那双眼睛里的死水似乎变得更加冰冷了一分。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骨骼发出如同炒豆般的密集响声。在黑暗中，他的身影显得格外清瘦，却又透露出一种蛰伏的危险气息。
他小心地还原锁链，仿佛他从未在这里出现过。然后，像一道真正的幽灵，融入了地牢更深沉的黑暗中。
地牢依旧滴答作响，气味依旧浓稠。只是在某个无人知晓的角落，一柄未来将搅动风云的“藏锋”，正在无声无息地磨砺着它的刀刃。
而明天，似乎会有新的麻烦，或者说……新的“养料”，被送进来了。有传言说，上面要送一个硬茬进来，是个在外面闹腾得不小的江湖人物。
陈锋没有多想。硬茬也好，普通人也罢，对他而言，都一样。
只要不挡他的路。
如果挡路，那么，便是刀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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