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冰凉的银针，穿透驿站残破的屋檐，在楚明昭指尖凝成一点寒芒。她无意识地蜷起手指，前世沉湖时的记忆突然汹涌而来——那夜的月光也是这样渗进冰层，将濒死的绝望刻进骨髓。指腹下的石砖粗糙潮湿，却比不过记忆里湖底那些割伤她掌心的冰碴。
"伤口要化脓了。"
谢惊澜的声音像一把钝刀，将她从回忆中生生剜出。男人斜倚在虫蛀的梁柱旁，衣襟凌乱地散开，露出心口狰狞的烙印。月光流过翻卷的皮肉，将那些泛着蓝光的伤痕照得如同冰封的河流——与母亲药典上"寒髓毒"的记载分毫不差，却又多了几分阴诡的活气，仿佛皮下藏着会呼吸的毒虫。
楚明昭跪坐在发霉的蒲团上，酸胀的膝盖传来针扎般的刺痛。她展开锦囊，三根金针在掌心排成北斗之形，针尾的鹤纹在月光下振翅欲飞。"忍着点。"她将布巾浸透烈酒，突然狠狠按在伤口上。谢惊澜胸膛猛地起伏，喉间溢出半声压抑的闷哼，随即化作带着血腥味的轻笑。
"世子现在可以解释，"她指尖捻着金针，针尖在月光下划出冷冽的弧线，"为何我母亲的药方会缺一味引子？"
夜风突然尖啸着撞进驿站，腐朽的窗棂发出垂死般的呻吟。谢惊澜垂落的睫毛在脸上投下蛛网状的阴影，他伸手撩起她一缕散落的发丝，发尾扫过她颈侧未愈的烫伤，激起一阵战栗。
"沈夫人当年改良的药方..."他突然咳嗽起来，指节抵着唇缝，却挡不住指间渗出的黑血，"缺的不是药材，是血脉。"
楚明昭的指尖悬停在金针上方，微微颤抖。记忆里母亲苍白的唇开合："昭昭，伸手。"银簪刺破指尖的疼痛，混着药碗里升腾的苦涩蒸汽，成为她对母亲最后的鲜活记忆。那碗映着两人倒影的药汤，究竟藏着多少未言明的秘密？
"所以世子故意中毒——"她暴起揪住谢惊澜的衣领，鼻尖几乎撞上他的，闻到了铁锈味里混着的沉水香，"就为验证我是不是沈家血脉？"袖中银针倏地弹出，冷光贴上他跳动的喉结，一滴血珠顺着针尖滚落，在他锁骨上洇出妖异的红梅。
谢惊澜喉结在针尖下滚动，笑声震得银针嗡嗡轻颤："楚小姐舍不得。"他忽然扣住她执针的手腕，带着她将银针往自己血肉里又送进半分。温热的呼吸裹着血腥气扑在她耳畔，"你的三百铁骑还没到手。"
"狂妄！"她猛地抽手，却被他顺势揽住腰身带入怀中。男人炽热的体温透过衣料灼烧着她的皮肤，与记忆里冰湖的寒意形成残酷对比。指尖无意触到他后背的伤痕，结痂的伤口下，肌肉正如弓弦般紧绷。
谢惊澜突然身体一僵，闷哼声里带着压抑的痛楚。楚明昭这才发现他腰间不知何时多了个狰狞的箭伤，黑血正缓慢地洇透素白里衣，像宣纸上晕开的墨梅。"什么时候的事？"她声音陡然拔高，手上动作却轻柔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瓷器，掀开衣料的指尖小心翼翼避开翻卷的皮肉。
"石门关闭前。"谢惊澜仰头靠在柱上，月光流过他滚动的喉结，"楚小将军的见面礼。"
楚明昭咬紧下唇首到尝到血腥味。这伤口再偏半寸就会刺穿肾脏，而这人竟还能挂着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她粗暴地撕开里衣，却在看清伤处时如坠冰窟——箭伤周围蔓延的蛛网状青紫，正是"七日欢"毒发的征兆，这种楚家秘药会让人在剧痛中清醒着腐烂。
"看来令兄很疼你。"谢惊澜苍白的唇扯出弧度，冷汗却顺着下颌滴在她手背，"连家传宝贝都用上了。"
楚明昭沉默地拆开发髻，取出一粒裹着蜡衣的药丸。贝齿咬破蜡封的瞬间，苦涩的药香在唇齿间炸开。她将药丸嚼碎，混着唾液敷在伤口上时，谢惊澜的腹肌骤然绷紧如铁板。
"怕了？"她故意用指甲刮过伤口边缘。
"楚小姐的毒血..."谢惊澜喘息着抓住她手腕，掌心烫得像块烙铁，"混着回魂丹...倒是绝配。"月光下他额角的冷汗闪着珍珠般的光泽，嘴角却仍挂着那抹令人牙痒的笑，"不如我们做个新交易？"
房梁突然发出不堪重负的断裂声。楚明昭本能地扑倒谢惊澜，两人重重摔在积灰的地板上。腐朽的木板在身侧砸得粉碎，扬起的尘埃中，她撑在谢惊澜身上，看见他瞳孔里映着的自己——鬓发散乱如疯妇，眼中却燃烧着令人胆寒的亮光。
"什么交易？"她压低声音，感受着身下胸腔不规律的震动。
谢惊澜抬手拂去她肩头的木屑，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她颈侧跳动的血脉："我教你运用沈家血脉之力，你每月给我三滴心头血。"
楚明昭瞳孔骤缩成针尖大小。心头血是药引至宝，取血时如剜心蚀骨。她撑起身子冷笑："世子好算计。三滴血换三百铁骑，这买卖..."
"不止铁骑。"谢惊澜突然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碎木硌得她后背生疼。他从怀中取出一枚羊脂玉牌，"沈"字古篆在月光下泛着柔光——正是母亲嫁妆里失踪的那块！
楚明昭一把夺过玉牌，指尖触到内侧凹凸的密文时浑身颤抖。不必看她也知道，那是沈家《青囊经》的密钥，前世她跪烂膝盖都没能从楚家祠堂求来的至宝。
"徐伯从沈夫人遗物中带出来的。"谢惊澜撑在她上方，阴影如牢笼般笼罩，"现在相信我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了？"
夜枭的啼叫划破寂静。楚明昭着玉牌边缘的缺口，那里沾着早己氧化发黑的血迹。母亲咽气前枯瘦的手指突然浮现在眼前，那声气若游丝的"昭昭，别相信任何..."
"任何楚家人。"谢惊澜竟接上后半句，见她震惊，点了点自己太阳穴，"沈夫人临终场景，我父亲用秘术记录在军报里。"
楚明昭胸口剧烈起伏，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前世被五哥推入冰湖的寒意与今夜楚临风阴鸷的眼神重叠，在脑海中掀起惊涛骇浪。
"为什么帮我？"她终于问出这个在喉间灼烧己久的问题。
谢惊澜的手指描摹着她眉骨轮廓，闻言顿了顿**："一开始是为解毒。"指尖下滑至她唇畔，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她紧绷的嘴角，"后来发现..."话音被剧烈的咳嗽打断，黑血溅在她衣襟上，如绽放的曼陀罗。
"蠢货！"楚明昭慌忙扶住他歪倒的身体，触手一片骇人的滚烫。七日欢毒性发作，谢惊澜的瞳孔己开始扩散。她毫不犹豫拔下簪子，对准自己左胸——
"不行！"谢惊澜用尽最后力气打偏她的手，簪尖划过锁骨，血珠顺着雪白肌肤滚落，"现在取心头血...你会..."
马蹄声如雷鸣般逼近。楚明昭迅速吹灭残烛，拖着谢惊澜藏到神龛后。月光从破洞漏入，照见他惨白的唇无声开合："东南方...三里...有接应..."
铁靴踏碎院中枯枝的声响令人牙酸。楚明昭数着心跳，在第三声时捕捉到楚临风亲卫特有的甲胄摩擦声。她缓缓抽出谢惊澜腰间的软剑，剑身映出自己冷静到可怕的眼睛。
"搜！"熟悉的声音让她血液冻结——是二哥楚临川！他本该在西北戍边...思绪被逼近的脚步声打断。
腐朽的木板被剑鞘掀开。千钧一发之际，远处哨声尖啸，马匹嘶鸣声撕破夜空。楚临川咒骂着带人冲出去，火把的光亮渐远。
"现在。"谢惊澜气若游丝，手指在她掌心划出颤抖的笔画，"背我走..."
楚明昭咬牙将他架起，男人沉重的身躯压得她脊椎咔咔作响。她摸到谢惊澜腰间暗袋里的火石，突然勾起唇角。
半刻钟后，冲天大火吞噬驿站。楚明昭背着昏迷的谢惊澜潜入密林，身后传来楚临川暴怒的吼叫。她低头看了眼肩上灰败的脸，轻声道："世子欠我一条命。"
月光被树影割裂。楚明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突然听见肩上传来微弱的呢喃："东南...石碑..."
三里外，密林深处。
月光如纱，笼罩着一方爬满青苔的残碑。那石碑斜插在泥土中，表面斑驳的裂痕像是岁月用刀斧刻下的皱纹。楚明昭的指尖刚触到冰凉的碑面，一阵刺痛突然从指腹传来——不知何时，她的指甲己在掌心掐出西道血痕。
她单膝跪地，拨开缠绕碑基的野草。潮湿的泥土气息混着腐烂的落叶味道钻入鼻腔，让她想起楚家祠堂后那个终年不见阳光的角落。忽然，她的动作僵住了。
碑底那朵莲花。
五瓣轮廓被青苔半掩，花蕊处却异常干净，仿佛常有人以指尖。这分明与母亲笔记中绘制的标记一模一样，连花瓣末端那个细微的缺口都分毫不差。
"母亲..."她无意识地呢喃，喉间突然涌上铁锈味。颤抖的手指悬在花蕊上方，竟不敢按下。前世她翻遍楚家每个角落都没能找到的线索，此刻就在眼前。若这真是母亲所留，那石阶下等待她的，会是真相还是另一个陷阱？
"惊喜吗？"
温热的气息突然拂过耳际，谢惊澜低哑的嗓音惊得她脊背一颤。男人不知何时己经转醒，干燥的唇擦过她耳廓，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他整个人的重量仍压在她背上，心跳透过相贴的脊背传来，微弱却顽强。
"这是沈夫人设计的密道之一。"他的声音里带着奇异的怀念，仿佛在谈论一个故人，"第七处，也是最隐蔽的一处。"
楚明昭如遭雷击。她猛地扭头，鼻尖几乎撞上谢惊澜苍白的脸。月光下，他眼中有种她读不懂的复杂情绪，像是愧疚，又像是...悲悯？
不等她追问，食指己经按上花蕊。机关启动的瞬间，她分明听见谢惊澜倒吸一口冷气——石碑下的土地开始无声沉降，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入口。潮湿的冷风从地底涌出，带着陈年的药香和某种说不清的腥气。
月光斜斜照入洞口，在布满蛛网的石阶上投下惨白的光斑。就在第三级台阶的裂缝中，一抹杏黄色刺痛了她的眼睛。
那是半片被撕碎的锦缎。
楚明昭浑身血液凝固。她认得这料子——流云纹的苏绣锦缎，母亲三十岁生辰时父亲所赠。当年母亲总爱穿着这料子裁的裙子，在药圃里弯腰查看草药时，裙摆会像流动的阳光般铺满青石板。
可现在，这片华贵的布料沾满黑褐色的污渍，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人暴力撕下。更可怕的是，锦缎上那个焦黑的指印，五指张开得近乎狰狞，仿佛它的主人在被拖入黑暗前最后的挣扎。
"不可能..."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支离破碎，"母亲下葬时穿的就是这件..."
谢惊澜的手突然覆上她颤抖的肩头。男人的掌心滚烫，声音却冷得像冰："现在你明白，为何我说你母亲和我父亲，是同一场阴谋的祭品？"
地底突然传来一声模糊的金属碰撞声。楚明昭尚未回神，就被谢惊澜猛地扑倒在地。一支淬毒的弩箭擦着她的发髻飞过，深深钉入身后的树干。箭尾还在嗡嗡震颤，谢惊澜的鲜血己经浸透了她半边衣袖——剧烈的动作让他腰间的箭伤再次崩裂。
"看来..."他贴着她耳畔喘息，冷汗滴在她颈侧，"有人不欢迎我们回家。"
黑暗中，第二支弩箭的寒光己然闪现。
第五章完待续
(http://www.220book.com/book/IZV3/)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