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一种近乎凝滞的平静中缓缓流淌。
与秦、林二人的第二次“沟通”之后，李明似乎进入了一段相对“安稳”的时期。
官方没有再就加密信息破解的事情来找他，或许是他们真的从他提供的“软性”线索中找到了突破口，或许是破解工作本身就需要极长的时间，又或许…他们有其他的考量。
无论如何，这短暂的平静给了李明喘息和思考的空间。
他的身体在精心的照料下，己经基本康复。
那些触目惊心的外伤结痂脱落，留下了颜色深浅不一的疤痕，如同勋章，也如同烙印，无声地诉说着那段惊心动魄的经历。
内伤也在逐渐恢复，虽然偶尔还会隐隐作痛，但己经不再影响基本的行动。
相比于身体的复原，他内心的变化更为深刻。
最初的震惊、愤怒、恐惧和迷茫，如同被一场暴雨冲刷过后的河床，留下了深深的刻痕，但也逐渐沉淀下来。
他不再是那个仅仅凭借一股执念和求生本能去对抗一切的普通数据分析师。
地狱般的经历，庞大的信息洪流，以及与“清道夫”这样神秘机构的周旋，都像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强行将他催熟、打磨。
他的眼神变得比以往更加深邃、平静。
平静之下，是历经生死后的疲惫，是对人性复杂的洞察，也是一种…背负着沉重秘密的警惕。
他依然被困在这个房间里，名为“休养”，实为软禁。
但他己经不再像最初那样感到焦虑和无助。
他开始适应这种环境，甚至…利用这种环境。
他坚持每天进行康复锻炼，即使空间狭小，他也一遍遍地重复着医护人员教导的动作，让身体保持在一个尽可能好的状态。
他花费大量的时间在脑海中“整理”那个庞大的数据库。
这不再仅仅是为了应对官方的询问，更像是一种…自我探索和认知重建。
他仔细地梳理着“网络”的起源、发展、技术细节、人员构成…试图理解这个庞然大物为何会诞生，又是如何一步步走向失控和扭曲。
他反复“阅读”着普罗米修斯项目的实验记录，那些冰冷的文字背后，是一个个鲜活生命的代价，是对底线的无情践踏。这让他感到愤怒，也感到一种深切的无力。
他寻找着关于父亲李建国的更多线索。
信息依旧是碎片化的，但隐约指向父亲可能在“灯塔计划”后期，意识到了项目的巨大风险和失控倾向，并试图进行阻止或留下某种“保险”，而他的“意外”身故，或许正与此有关。
“鬼影”设备，很可能就是父亲留下的、开启一切的关键。
他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王强最后的影像和留言。
每一次“观看”，都如同刀割般疼痛。
但他强迫自己去看，去记住朋友最后的嘱托，去理解他为何会卷入其中，以及他最后选择反抗的勇气。
这是一个极其痛苦的过程，像是在一遍遍地揭开尚未愈合的伤疤。
但李明知道，他必须这样做。
他必须理解过去，才能面对未来。
他必须背负起这些沉重的记忆和真相，才能找到自己接下来要走的路。
有时候，他会走到那面光滑的墙壁前，看着自己模糊的倒影。
倒影中的男人，面容依旧年轻，但眼神己经失去了往日的清澈，多了几分沧桑和难以言喻的复杂。
他还是李明吗？
或者说，经历这一切之后，他还能回到过去那个普通的李明吗？
答案，是否定的。
有些东西，一旦经历，就再也回不去了。
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对科技的看法，对人性的理解，都被彻底颠覆和重塑。
他不再相信有所谓绝对的安全，也不再相信有所谓简单的真相。
世界如同一个巨大的、由无数谎言和秘密交织而成的网络，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流汹涌。
而他，机缘巧合之下，窥见了这网络最深处的一角。
并被迫成为了…这场巨大博弈中的一颗棋子。
一颗…试图拥有自己意志的棋子。
他不知道官方最终会如何处置他。
也许，在他们榨干他所有价值之后，会给他一个相对自由但受到严密监控的“新身份”，让他消失在公众视野中。
也许，会以某种“精神失常”或“危害公共安全”的名义，将他无限期地“保护”起来。
也许……还有更糟的可能。
但他己经不再像最初那样恐惧。
因为他手中，还握着那份最核心的、关于更高层秘密的“底牌”。
那份储存在他大脑深处的信息，是他最后的护身符，也是他未来可能重获自由，甚至…为父亲和王强寻求某种“公正”的唯一希望。
只要他还活着，只要这份记忆还在，他就还有博弈的资本。
他开始思考，如果有一天，他能够离开这里，他会去做什么？
回到过去那种朝九晚五的生活？显然不可能了。
加入官方，成为“清道夫”的一员，利用自己的能力去处理类似的事件？
他扪心自问，他做不到像秦、林那样冷酷和不择手段。
或许……他会像林雪那样，成为一个游离在体制边缘的、独立的调查者？
用自己的方式去追寻那些被掩盖的真相，去帮助那些和王强一样，无声无息消失在城市阴影中的受害者？
未来充满了不确定性。
但他知道，他不能再浑浑噩噩地活着。
他必须找到一个目标，一个支撑他继续走下去的理由。
这天，外面下起了雨。
他听不到雨声，但房间里模拟天光的灯板，非常人性化地，或者说，讽刺地，调暗了亮度，模拟出阴雨天的光线效果。
李明走到墙边，将手掌贴在冰冷的墙面上，仿佛想要透过这厚重的阻隔，去感受外面那个正在被雨水冲刷的、混乱而真实的世界。
雨水能冲刷掉城市的污垢吗？
能冲刷掉人们心中的恐惧和猜疑吗？
能冲刷掉…他身上背负的这一切吗？
雨落无声。
答案，亦无声。
但他知道，雨总会停的。
而雨停之后的路，还需要他自己，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无论那条路通向何方。
他的眼神，在模拟的阴雨天光线下，显得异常平静，也异常…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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