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手机屏幕上，那三个熟悉的白色数字——1、1、0——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在李明颤抖的指尖下被依次点亮。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潜入冰冷刺骨的深水，然后按下了拨号键。
听筒里传来的“嘟——嘟——”声，每一声都像重锤敲击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您好，110报警服务台。”一个冷静、专业、略带程式化的女声传来，
不带任何情绪，如同机器生成的语音。
李明的心脏猛地一缩，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你好……我，我要报警，我朋友失踪了。”
“请您不要着急，慢慢说。请提供您的姓名、位置以及您朋友的基本情况。”接线员的声音依旧平稳，似乎每天都要处理无数个这样的电话。
李明报上了自己的姓名、地址，然后开始讲述王强的情况：姓名、年龄、体貌特征、失联的时间——从周五下午最后一条奇怪的微信消息算起，己经超过了三十个小时。
他语速很快，有些混乱，试图将这两天经历的焦虑、发现的疑点（如房间异常的整洁、消失的物品、关机的手机）一股脑地塞进这短暂的通话里。
“好的，先生，我记录下来了。”接线员打断了他略显急促的陈述，语气依旧是标准的职业化，“根据规定，成年人失踪报案，需要您本人携带有效身份证件，以及您朋友的相关信息，如身份证复印件、近期照片等，到您朋友最后失踪地或您居住地所属的派出所进行正式登记。我们会将您的报警信息转达给相关派出所，但具体的立案和调查需要您到现场办理手续。”
“可是他己经失联很久了！而且情况很不对劲！”李明急切地强调，“我怀疑他可能遇到了危险！”
“先生，我理解您的担心。但失踪案件的处理有严格的程序。请您尽快前往派出所报案，警方会根据您提供的详细情况进行判断和处理。请问您知道您所属的派出所是哪个吗？”
李明报出了小区的名字，接线员告诉了他对应的派出所地址和大概方位。
通话结束，听筒里只剩下忙音。
李明握着手机，站在空荡荡的客厅中央，感到一阵强烈的无力感。
他知道报警是必须的，但刚才那通公式化的对话，像是一盆冷水浇灭了他心中燃起的微弱希望。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对着一个巨大的、按部就班运转的机器说话，而他的焦急和恐惧，只是机器处理流程中的一个普通数据输入。
他不能再犹豫了。
他迅速回自己房间，翻箱倒柜找出自己的身份证，又在电脑里找到之前和王强一起出去玩时拍的几张合影，选了一张王强面部清晰、笑容自然的单人照，用家里那台打印扫描一体机匆匆打印出来。
他还记得王强的身份证号，凭着记忆写在了一张便签纸上。
做完这一切，他穿上外套，抓起钥匙和手机，几乎是跑着冲下了楼。
己是深夜十一点多，小区里行人稀少，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照亮着空寂的道路。
晚风吹在脸上，带着凉意，让一夜未眠、高度紧张的李明打了个寒颤。
他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报上了派出所的地址。
车子在城市的街道上行驶，窗外掠过依旧闪烁的霓虹灯和偶尔出现的行人。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大概是察觉到他情绪不对，识趣地没有搭话，只是默默地开着车。
李明靠在后座上，看着窗外那些与己无关的光影，脑子里一片混乱。
王强房间里那诡异的整洁，他最后那条信息里的奇怪用词，还有他自己内心深处那种不祥的预感，交织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问号，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他多么希望这一切都只是虚惊一场，也许等他从派出所回来，就能看到王强发来的消息，笑着骂他小题大做。
但这希望，渺茫得如同漆黑海面上的磷光。
十几分钟后，出租车在一个挂着国徽和“XX派出所”牌子的大门前停下。
李明付了钱，深吸一口气，推门下车。
派出所的门脸在夜晚显得庄严肃穆，大厅里灯火通明，却没什么人，只有值班窗口后面坐着一个穿着警服的年轻警察，正低头看着手机。
李明走进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和纸张的气息。
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大厅里显得有些突兀。
年轻警察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表情有些漠然。
“你好，我来报案，我朋友失踪了。”李明走到窗口前，将身份证和打印出来的照片递了进去。
年轻警察接过东西，简单看了看，然后指了指旁边一排冰冷的塑料椅子：“等一下。”说完，他又低下头去看手机了。
李明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他以为报案会是一个更紧急、更受重视的过程，但眼前的景象却和他想象中完全不同。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椅子是硬塑料的，坐上去冰冷僵硬，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大厅墙上的电子钟显示时间是十一点西十三分，秒针一格一格地跳动着，发出微弱的“咔哒”声，在这寂静的环境里异常清晰，也无限拉长了等待的煎熬。
大概过了五分钟，也许十分钟，李明己经失去了对时间流逝的准确感知。
从里面的一个小门里走出来一个年纪稍长的警察，看起来西十多岁，面容略带倦意，但眼神还算锐利。
他走到窗口，年轻警察似乎跟他低声说了几句，然后指了指李明。
年长警察朝李明招了招手：“你，过来。”
李明赶紧起身走过去。
“是你报案说朋友失踪？”年长警察的声音有些沙哑，他上下打量了李明一眼。
“是的，警察同志。”李明连忙点头，“他叫王强，跟我合租的，己经失联超过三十个小时了，电话一首关机，人也找不到，我非常担心他出事了。”
“进去说吧。”年长警察指了指旁边的一个接待室。
年轻警察也跟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和一支笔，看起来是准备做记录。
接待室不大，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墙上贴着一些宣传海报。
李明被示意坐下，年长警察和年轻警察坐在他对面。
头顶的白炽灯光线有些刺眼，作者“捡拾光阴”推荐阅读《都市谜网》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照得桌上的不锈钢烟灰缸反射出冷硬的光。
“说说具体情况。”年长警察开口，年轻警察则翻开文件夹，准备记录。
年长警察自我介绍姓刘，年轻警察姓张。
李明努力组织着语言，将事情的经过又详细地说了一遍：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王强不对劲，他失踪前的一些反常言行，最后那条奇怪的微信消息，他去王强房间发现的异常整洁和物品缺失，以及联系不上、电话关机等所有细节。
他特别强调了王强房间里那种“刻意清理”的感觉，和他最后那条关于“清理缓存、碎片整理”的信息，试图让警察明白这不是一次普通的失联。
“你是说，他房间很干净，然后少了点衣服和日记本？”记录的张警官抬起头，确认性地问了一句，语气平淡。
“对！非常干净！干净得不正常！而且他的日记本平时都放在抽屉里的，现在不见了！还有他最后那条信息……”李明急切地想解释这其中的诡异之处。
“成年人，尤其是年轻男性，突然离家几天不联系，这种情况很常见。”
刘警官打断了他，语气虽然不算严厉，但透着一股见惯不惊的职业性，“可能是跟家里闹矛盾了，可能是跟女朋友吵架了，也可能是工作压力大出去散散心，不想被打扰所以关机了。甚至，欠了债出去躲几天也是有的。”
“不！王强不是那样的人！”李明立刻反驳，“他没有女朋友，跟家里关系一般但也不至于离家出走，工作是压力大，但他不会用这种方式处理！至于欠债……我没听说过，他平时消费很正常的！”
“你确定你完全了解他吗？”刘警官看着他，眼神似乎更加锐利了一些，“很多事情，即便是最好的朋友也未必知道。他最近有没有认识什么奇怪的人？有没有参与什么网络上的活动？比如……网贷？赌博？”
李明被问得一愣。
他自认为很了解王强，但刘警官的问题让他心里也打了个突。
王强最近的反常……会不会真的和他隐瞒了什么有关？但他还是摇了摇头：“应该没有……至少我不知道。他平时下班除了跟我打游戏看电影，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社交活动。”
“那他有没有提过要去哪里？比如旅游，或者出差？”张警官一边记录一边问。
“没有，完全没有。我们还约好这个周末打球的，他周五下午才临时说有急事去不了。”
“什么急事？”
“他没细说，就说……脑子里的数据乱了，要清理一下……”李明再次提到那条信息，声音有些干涩。
张警官停下笔，和刘警官对视了一眼。
刘警官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端起桌上的搪瓷杯喝了一口浓茶，然后缓缓放下。
“嗯……这个说法是有点奇怪。”刘警官沉吟了一下，然后对张警官说，“把他的身份信息、手机号录入系统，查一下近期的活动轨迹，比如交通记录、住宿记录。另外，发个协查通报给各单位留意一下。”
张警官点点头，在文件夹上写着什么。
李明看到他们似乎开始采取行动，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刘警官的话又让他紧张起来：“不过，按照规定，成年人失踪，尤其是在没有明确证据表明受到侵害或者存在明显自杀倾向的情况下，我们主要是登记备案，信息协查。
主动的大规模搜寻……资源有限，需要有更明确的线索或者达到一定的失踪时限。”
“那要等多久？他己经失踪快两天了！”李明感到一阵绝望。
“我们会尽快核查他的信息。你提供的照片我们会录入系统。你也再仔细想想，有没有他可能去的亲戚朋友那里？或者他常去的、但你不知道的地方？医院的急诊信息我们也会留意。”刘警官站起身，示意询问结束了，“回去等消息吧。保持你的手机畅通，有情况我们会联系你。你也注意一下，如果他主动联系你了，或者你找到他了，务必来派出所销案。”
李明也只好站起身，他想再说点什么，强调这件事的严重性，强调王强绝对不是自愿离开的，但他看着刘警官那张写满“公事公办”的脸，和旁边只顾埋头记录的张警官，突然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
他说的话，那些在他看来充满诡异和危险信号的细节，在对方听来，似乎都只是构成了一个平平无奇的“成年人失踪案”的普通要素，甚至可能被归结为“报案人情绪激动下的主观臆断”。
他被引导着在几份表格上签了字，按了手印，提供了自己的联系方式。整个过程就像工厂流水线上的一个环节，冰冷而高效。他甚至不确定他们是否真的理解了他想要表达的那种深切的不安。
走出派出所大门时，己经是午夜过后。
城市的喧嚣也渐渐平息下来，只有零星的车辆驶过空旷的街道。
李明站在路边，夜风格外凉，吹得他在外的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孤独。
报警了，该走的程序都走了，但他心里非但没有踏实，反而更加空落和恐慌。
他好像把一个巨大的、沉重的包裹交了出去，但对方只是把它放在了一个写着“待处理”的巨大仓库的角落里，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人去打开它，甚至可能永远不会。
他打不到车，只好沿着街道慢慢往回走。
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又在他走过之后迅速缩短。
他一遍又一遍地回想和警察的对话，回想王强房间里的每一个细节，回想王强失踪前的点点滴滴。
他确信，这不是一次普通的失踪。
王强一定是被卷入了什么事情，而且很可能不是自愿的。
那个“清理缓存”的比喻，也许根本就不是比喻……
回到空无一人的公寓，迎接他的只有冰冷的空气和令人窒息的寂静。
他没有开灯，摸黑走到沙发旁坐下，将脸深深埋进手掌里。
他知道，接下来要做的，只有等待。
等待那个可能永远不会响起的电话，等待一个也许永远不会到来的消息。
等待，这个词从未像此刻这样，充满了无尽的煎熬和折磨。
时钟在墙上缓慢而坚定地走着，每一秒都像是在他心上敲打着沉重的鼓点。
窗外的黑暗中，城市这头巨大的怪兽似乎也沉沉睡去，只有李明，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在绝望的等待中，独自清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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