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一尊瞬间被石化的雕像，僵立在巷口。
大脑一片空白，思维的齿轮仿佛被刚才那短暂而剧烈的冲击彻底卡死。
时间感变得异常紊乱。
刚才那短短几秒的对视，在他感觉中仿佛持续了几个世纪那么漫长。
而此刻，周围世界的喧嚣——车流声、人语声、清晨的鸟鸣——又像是被按下了快进键，模糊地掠过他的听觉皮层，无法留下清晰的印记。
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声，如同失控的战鼓，在他耳中疯狂擂动，每一次撞击都带来一阵眩晕。
冷汗无声地浸湿了他的后背，指尖冰凉，带着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
那个女人……
她就像一个突然闯入他噩梦中的幽灵，一个无法归类的存在。
他的大脑终于开始重新运转，像一台过热后重启的机器，缓慢而艰难地回放着刚才的每一个细节，试图从中捕捉到一丝确定性。
深色、合身、行动无声。
专业，冷静，目的性极强。
使用的设备小巧而精密，绝非普通民用产品。
撤离时毫不犹豫，路线选择精准，仿佛对这片区域了如指掌，或者……早己规划好了退路。
每一个特征，都指向了一个令人不安的结论：她绝非等闲之辈。
然后是那双眼睛。
隔着不算遥远的距离，在压低的帽檐阴影下，那目光如同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剖开了他试图隐藏的惊慌和警惕。
里面有惊讶吗？肯定是有的，看到他这样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可疑人物。
有探究吗？毋庸置疑，她在评估他，分析他出现的理由，判断他可能的威胁等级。
但除此之外呢？
还有什么？
李明疯狂地挖掘着记忆，试图还原那短暂眼神交汇中更深层的情绪。
是冰冷的漠然？像观察一个标本？
还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甚至是……某种一闪而过的……同类感？
不！不能相信！
李明猛地掐断了自己的幻想。
在这个己经被扭曲、被污染的世界里，任何看似积极的信号，都可能是最危险的诱饵！
“网络”的人！
这个判断像一块沉重的锚，将他飘忽的思绪狠狠拽向黑暗的深渊。
可能性太大了！
想想“网络”那无孔不入的能力！
它知道他离开了张伟的住所，知道他内心的混乱和恐惧，甚至可能……预测到他会潜意识地回到这个一切开始的地方！
所以，派一个人来这里“偶遇”他。
这个女人，可能就是“网络”投下的一枚棋子。
她的出现，目的何在？
仅仅是监视？确认他的状态？
还是……一次警告？用这种不首接接触的方式，告诉他：你的一切行踪都在我们掌握之中，不要再轻举妄动。
或者……更阴险的？
这根本就是一次表演！一次精心设计的“巧合”！
目的是在他心中植入一个“可能存在其他调查者”的印象！
引诱他放松警惕？
引诱他去寻找这个虚假的“盟友”？
然后，在他暴露更多信息、或者踏入某个陷阱之后，再将他彻底“清理”掉？
这个念头让李明感到一阵生理性的恶心。
他仿佛能看到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正在缓缓收紧。
而他，就像一只被蛛丝缠绕的飞蛾，每一次挣扎，都可能让自己陷得更深。
那个女人的冷静，在她眼中就变成了冷酷。
她的专业，就变成了威胁。
她的快速撤离，就变成了完成任务后的迅速隐匿。
每一个细节，都指向了对他不利的可能性。
他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这个地方己经暴露了！
甚至他刚刚在巷口的停留，都可能被记录了下来！
强烈的危机感驱使着他，他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小巷的阴影，汇入了人行道上的人流。
他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每一个面孔模糊的行人，都可能是伪装的监视者。
每一辆停在路边的汽车，都可能隐藏着窥视的镜头。
他加快脚步，心跳如擂鼓，呼吸急促。
他觉得自己像是在进行一场没有终点的逃亡，从一个看不见的敌人的追捕中仓皇奔逃。
恐惧像藤蔓般将他越缠越紧。
就在这时……
像垂死挣扎的烛火在狂风中再次闪烁了一下。
那个被他强行压下的念头，又一次倔强地冒了出来。
万一……
万一她……真的不是敌人呢？
这个“万一”，对于此刻的他来说，不亚于在无边沙漠中看到海市蜃楼。
明知虚幻，却又忍不住想要靠近。
他开始强迫自己从另一个角度去思考。
如果她是盟友，或者至少……是另一个被“网络”所裹挟、试图挣脱的人。
她的行为逻辑，似乎……也能说得通？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王强的公寓附近？
很显然，她也在调查与这里相关的事情。可能也在寻找失踪的人，或者……试图找到“网络”的某个破绽。
她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观察？
因为她也害怕被“网络”发现！她也知道暴露的危险！她的谨慎，恰恰说明她和“网络”并非一伙！
她为什么要迅速离开？
因为她发现了他这个“意外因素”！她无法确定他是谁，是敌是友，贸然接触风险太大！所以选择暂时撤退，才是最安全、最理智的做法！
这么一想……
她的所有行为，似乎都指向了她与“网络”的对立，或者至少……疏离。
李明感到自己的呼吸稍微顺畅了一些。
黑暗中，似乎真的裂开了一道微弱的光缝。
如果……如果真的还有其他人，也在和那个庞大的、看不见的怪物对抗……
那他……是不是就不是完全孤身一人了？
这个想法，带着一种近乎甜蜜的诱惑力。
它像一股暖流，试图融化他心中冻结的恐惧和绝望。
他甚至开始重新美化刚才的记忆。
那双眼睛……
是的，除了警惕，似乎……还有一种疲惫？一种……深藏的痛苦？
和镜子里那个他自己，何其相似！
也许……也许他们是同类？
都在这无边的黑暗里，孤独地摸索着，挣扎着？
他开始幻想。
幻想她会再次出现。
幻想他们能找到一种安全的方式建立联系。
幻想他们能交换情报，互相支持，一起……对抗那个恐怖的“网络”。
希望的种子，一旦落下，就会在绝望的土壤里疯狂生长。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这种希望是多么的危险。
这会不会……正是“网络”想要的效果？
利用他对孤独的恐惧，对他人的渴望，来降低他的防备心？
他猛地停下脚步，站在一个喧闹的十字路口中央的安全岛上。
红灯亮起，车流在他面前呼啸而过。
绿灯亮起，行人从他身边匆匆穿行。
世界依旧运转，充满生机，却又无比冷漠。
他像一个坐标原点，被无数的未知和可能性包围。
向左？是“敌人”的陷阱？
向右？是“盟友”的幻影？
前进？是更深的迷雾？
后退？是回到那个同样充满危机的起点？
敌？友？
这两个简单的字，像两股巨大的、方向相反的力量，在他脑海里激烈地冲撞、撕扯。
每一次碰撞，都带来剧烈的痛苦和更深的混乱。
他根本无法做出判断。
任何一个判断，都可能基于错误的解读，都可能导致无法挽回的后果。
信任？
在这个连自身感知都不可信赖的境地里，谈何信任他人？
尤其是……一个仅仅有过一次短暂眼神接触的陌生人？
他感觉自己被困住了。
不是被“网络”困住。
而是被自己内心这无法调和的矛盾，这无法逾越的猜疑，牢牢地困住了。
绿灯再次变成了红灯。
他依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像一个失去了导航信号的机器，彻底宕机。
周围的世界模糊成一片晃动的光影和嘈杂的噪音。
他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清。
只剩下内心那永无止境的、关于“敌友难辨”的疯狂拷问。
最终，他还是动了。
不是因为做出了选择。
而是因为身体的本能驱使着他离开这个让他感到窒息的十字路口。
他没有选择任何一个特定的方向。
只是麻木地、如同梦游般地随着人流向前走去。
但他的眼神，却变得比之前更加神经质。
不再是漫无目的地扫视。
而是像雷达一样，一遍又一遍地扫描着人群中的每一个身影，每一张面孔。
他在寻找。
寻找那个可能再次出现的、戴着鸭舌帽的深色身影。
或者……寻找其他任何可疑的迹象。
他不知道找到她（或者它们）之后该做什么。
是逃离？是接近？还是……什么都不做？
他只知道，那个“敌友难辨”的幽灵，己经成为了他内心深处一个新的、更加难以摆脱的……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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