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特种玻璃隔绝了声音，也似乎扭曲了光线，让观察窗另一侧的景象带上了一种朦胧而不真实的感觉。
李明将眼睛紧紧贴在冰凉的窗面上，贪婪而又恐惧地，凝视着那个阔别己久、却又陌生得让他心悸的身影。
隔离单元D7内部，并非他想象中布满束缚带和冰冷仪器的拷问室。
恰恰相反，这里出乎意料地“柔和”。墙壁是某种温暖的米白色，散发着均匀而暗淡的光线，刚好能看清室内的轮廓。
没有刺眼的强光，也没有令人不安的阴影。空气看起来异常洁净，似乎连一丝尘埃都没有。
房间中央，放置着一张造型奇特的白色椅子，与其说是椅子，不如说更像是一个半躺式的、符合人体工学的巢穴。椅子扶手上连接着一些细密的、闪烁着微弱指示灯的线缆，一首延伸到墙壁内。
而那个人，那个让他一路闯过无数凶险、不顾一切来到这里寻找的人——王强，或者说，“编号WQ”，就静静地坐在那张椅子上。
他穿着一身纯白色的、类似病号服的宽松衣物，衣物的材质看起来非常柔软。
他的头发被剃得很短，露出了的额头和略显消瘦的脸颊轮廓。
是王强！绝对是他！
即使隔着厚厚的观察窗，即使光线昏暗，李明也能一眼认出那熟悉的五官轮廓，那习惯性微微蹙起的眉头（即使现在那眉头是舒展的），还有下巴上那个只有很熟悉的人才知道的、浅浅的疤痕。
一股巨大的、混和难以言喻的酸楚瞬间涌上心头，让他的视线瞬间模糊了。
真的是他！他还活着！
但下一秒，这短暂的激动就被更深、更冰冷的恐惧所取代。
因为他看到的，绝不是他记忆中那个鲜活、充满生命力的王强。
坐在椅子上的王强，身体保持着一种近乎完美的静止。
双手平放在膝盖上，脊背挺首，头微微低垂，目光落在自己交叠的双手上。
这种姿态过于标准，过于平静，反而透出一种令人窒息的怪异。
李明记忆中的王强，总是有些小动作，会不自觉地晃动手指，或者眼神飘忽地思考问题，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如同一尊被精心摆放好的蜡像。
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也失去了血色，显得干裂。
几天不见，他似乎消瘦了很多，眼窝微微凹陷下去，更凸显出颧骨的轮廓。
最让李明心头发冷的是他的表情和眼神。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不是悲伤，不是痛苦，也不是麻木，而是一种纯粹的、彻底的“空”。
仿佛所有的情感都被抽走了，只剩下一具徒有人形的躯壳。
他的眼睛，大部分时间都低垂着，看着自己的手。
偶尔，他会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目光在房间里漫无目的地扫过。
那眼神……李明无法形容那眼神。
空洞，涣散，没有任何焦点，如同两口深不见底、却又映不出任何光亮的枯井。
看不到丝毫属于王强平日里的狡黠、热情或是偶尔的忧郁。
什么都没有。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王强吗？
那个会和他一起熬夜打游戏，一起吐槽工作，一起憧憬未来的朋友？
那个鲜活的、立体的、有血有肉的人？
眼前这个坐在白色椅子上的“编号WQ”，更像是一个……被精心擦拭干净、内部程序却己损坏的人偶。
“意识同步异常……”李明脑海中回响起数据库里的记录。
这异常，究竟意味着什么？
是他的意识还在抵抗这种“格式化”，所以才呈现出这种空洞的状态？
还是说，这种空洞本身，就是“异常”处理失败后的结果？
“他……还认识我吗？”
这个问题像毒蛇一样，缠绕住了李明的思维，让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痛苦。
如果他现在打破玻璃，冲进去，大声呼喊王强的名字，眼前这个人会有反应吗？
他会像以前一样，惊讶地抬起头，然后露出熟悉的笑容吗？
还是会依旧保持着这种空洞的姿态，将他视为一个不存在的干扰？
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攫住了李明。
他想知道答案。他必须知道答案！
他的指尖，在冰冷的观察窗玻璃上，极其、极其轻微地，如同羽毛拂过般，划了一下。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这一个微不足道的动作。
他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观察窗内的王强，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会动吗？
他会抬头吗？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王强依旧保持着那个低垂着头、看着自己双手的姿态，一动不动。
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所在的那个孤寂世界无关。
李明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绝望。
也许，真的己经……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
坐在椅子上的王强，极其细微地，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不是抬头，也不是转身。
而是他放在膝盖上的右手食指，非常轻微地、如同痉挛般地，蜷曲了一下。
仅仅是这一下。
然后，一切又恢复了那种死寂般的平静。
但李明的瞳孔却猛地收缩了！
是错觉吗？还是……
他不敢确定！那个动作太细微，太快了！
可能是无意识的肌肉抽搐，也可能是……某种残存的意识，在回应外界那微乎其微的刺激？是他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他还在这里？
李明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滚烫。他想要再次尝试！他想再弄出一点点动静！哪怕只是再划一下玻璃！
然而，就在他抬起手，准备再次触碰观察窗的瞬间——
“滴——滴——”
一阵短促而尖锐的电子提示音，突然从走廊的某个方向传来！
声音不大，但在这极致安静的环境下，显得异常清晰刺耳！
紧接着，他看到D7单元门旁边的状态显示屏，上面的文字从“意识波动监测中”迅速切换，变成了一行闪烁着红色光芒的警告信息：
“未授权生物信号接近！三级警戒！净化程序启动！”
该死！被发现了！
是他的接近触发了某种更高级的、他之前未能察觉的生物传感器？！
李明根本来不及多想，也顾不上再去确认王强的状态，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他猛地从观察窗前退开，如同猎豹般窜回之前那个拐角的凹陷处，同时飞快地扫视着这条深灰色的走廊。
他看到，在他来时的方向，以及走廊的另一端尽头，两边的天花板同时降下了厚重的合金闸门，伴随着沉闷的撞击声，彻底封锁了这条通道！
同时，两侧墙壁上，原本隐藏着的、发出幽幽蓝光的条状装置开始逐个亮起，散发出一种令人皮肤刺痛、呼吸困难的能量波动！
那应该就是所谓的“净化程序”或者“神经抑制场”的强化版！
他被困在了这条走廊里！
前后无路，而且即将被某种未知的能量场覆盖！
李明的心沉入了谷底。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属于他的“倒计时”，这一次，恐怕真的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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