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台那场惊心动魄、几乎颠覆大周王朝的血色风暴，终于随着幽冥教主张道玄的落网，以及朝廷雷霆万钧般的清剿，渐渐归于平静。
汴京城上空笼罩多日的恐惧阴霾，似乎也随着几场秋雨而被涤荡去了不少。
阳光虽带着深秋凉意，却也终于重新穿透云层，懒洋洋洒落在京城，带来一丝劫后余生的安宁与希望。
然而，对于亲历者而言，风暴留下的创伤，并非一朝一夕便能抚平。
皇城，某处僻静雅致、守卫森严的皇家别院。
秦子墨正临窗而坐。
他身着宽松舒适的月白色锦缎寝袍，墨发随意披散，少了平日的英武锐利，多了几分温润沉静。
脸色依旧有些苍白，那是失血过多的痕迹。
他静静坐着，左手略显笨拙地端着一杯热气袅袅的清茶。
将茶杯慢慢放回小几，动作轻缓。
目光下意识落向自己空荡荡的右边衣袖。
那里，什么都没有。
衣袖软软垂落，如失去支撑的翅膀。
祭天台的剧痛，骨骼碎裂声，眼睁睁看着右臂化为乌有的绝望，依旧如烙印般深刻。
然而，此刻秦子墨脸上，却没有痛苦怨怼，甚至没有消沉。
他只是静静看着空袖，眼神平静近乎漠然。
随即，缓缓抬起左手，轻轻抚了抚右肩依旧缠着厚绷带、隐隐作痛的伤口，带着一丝歉意与释然。
是啊，右臂是废了。
再也无法拿起长枪，驰骋沙场。
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挥洒自如。
说不遗憾，是假的。
说不痛苦，也是假的。
但是……他并不后悔。
或许这就是上天注定的“命运”？
让他以这种方式，结束戎马倥偬的前半生，去开启另一段或许更平静，却也更贴近内心的生活？
秦子墨嘴角，缓缓向上牵起一丝极其释然豁达的笑容。
那笑容如雨后初霁的阳光，瞬间驱散了他眉宇间最后一丝阴霾，也让他身上“新生嫩芽”的青草香气，变得更加清新明亮。
就在此时——
“吱呀——”
一声轻微的门轴转动声响起。
随即，一个捧着食盒的小小身影，便如往常一样，慢吞吞地挪了进来。
是苏慢慢。
她今日穿着素净的湖蓝色襦裙，头发依旧是简单的双丫髻，脸上未施脂粉，看起来干净乖巧。
小脸上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怯意，与浓浓的担忧。
她几乎每日都会准时来到这里，雷打不动。
手中捧着的，也总是那只散发着各种香气的食盒。
食盒里，是她亲手为秦子墨准备的、有助于伤口愈合、补气养血的药膳。
这些药膳，不仅味道鲜美，更带着一股混合了“食物暖香”、“药草清气”与苏慢慢本人“关怀祝福”的“治愈”气息。
秦子墨每次闻到这股味道，都觉得伤口疼痛减轻不少，心中失落茫然也被悄然抚平。
“秦…秦大哥…”
苏慢慢慢吞吞走到小几旁，将食盒小心翼翼放下。
声音软糯糯的，带着几分担忧：“今日感觉好些了吗？伤口还疼吗？”
秦子墨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心中一暖，脸上也露出真诚温和的笑容：“呵呵，托苏姑娘的福，今日感觉好多了，伤口也不怎么疼了。”
“你这药膳当真是神效。”
他伸出左手，去拿那碗散发香气的汤，动作依旧有些笨拙。
秦子墨忽然觉得，或许失去一只右臂，也并非全是坏事？
至少他现在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位善良可爱小姑娘如此贴心温柔的照顾了？
他张开嘴，将鸽子汤缓缓咽下。
汤很鲜，很暖，一首暖到了他的心底。
“对了，苏姑娘，”秦子墨状似随意地开口问道，“夜白他最近怎么样？朝堂上的那些事他还撑得住吗？”
虽然他每日都会收到密报，也知萧夜白己开始雷霆反击，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苏慢慢闻言，喂汤的动作微微一顿。
她想起这几日，萧夜白身上那越来越浓重冰冷的“毁灭”气息，以及他眼中几乎要溢出来的疲惫与血丝……
她的小心脏不由自主又揪紧了几分。
她慢吞吞摇了摇头，声音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萧公子他好像很累…”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他…他昨天好像心情稍微…好好了一点点？”
“因为…因为他身上那股‘酸醋’味…淡淡了好多…”
“酸醋味？”
秦子墨闻言，差点没把嘴里的鸽子汤给喷出来。
他强忍着笑意，看着苏慢慢那一脸“认真分析”的小模样，心中早己乐开了花。
夜白啊夜白，你这家伙，吃起醋来竟然是这个味道的吗？
哈哈哈，真是太有意思了！
看来苏姑娘这只“小蜗牛”，果然是专门来克你的啊！
就在秦子墨暗自“幸灾乐祸”之际，苏慢慢却又歪着小脑袋，有些不确定地问道：“秦大哥…你说萧公子他会不会也需要喝点我做的药膳啊？”
“我看他好像比你还累的样子…”
秦子墨闻言，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他看着苏慢慢那双充满了纯粹关切的杏眼，心中暗道：苏姑娘啊苏姑娘，你这哪里是药膳？分明是解药啊！解救夜白那颗万年冰山心的独门解药！
他轻咳一声，强忍笑意，一本正经地说道：“嗯，苏姑娘所言极是。”
“夜白他确实是太辛苦了，是该好好补补了。”
“这样吧，下次你再送药膳来的时候，不妨多做一份？”
“我帮你转交给他？”
“真的吗？那太好了！”
苏慢慢闻言，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仿佛解决了一个天大的难题，小脸上也露出如释重负的灿烂笑容。
秦子墨看着她那副因为能“帮”到萧夜白而真心实意感到开心的模样，心中那丝因断臂而偶尔会泛起的苦涩，也彻底烟消云散了。
或许有些守护，并不一定需要并肩作战，浴血沙场。
能够看着自己在意的人，平安喜乐，得偿所愿……本身，就是一种幸福吧？
他释然一笑，目光望向窗外那湛蓝的晴空，声音也变得异常的平静与豁达。
“苏姑娘，”他缓缓开口，声音温和却又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等我伤好之后，我便向陛下请辞，解甲归田了。”
“解甲归田？！”
苏慢慢闻言，手中的汤勺“哐当”一声，掉回了碗里，溅起了几滴汤汁。
她那双杏眼瞪得溜圆，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为什么？秦大哥你明明…”
你明明是那么英勇无畏的禁军统领！
你明明立下了那么大的功劳！
你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秦子墨看着她那副震惊又惋惜的小模样，脸上的笑容却更加的温和与坦然。
他伸出左手，轻轻拍了拍自己那依旧空荡荡的右边衣袖。
声音平静地说道：“苏姑娘，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还如何统领千军万马？还如何为国征战沙场？”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遗憾，有不舍，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卸下了千斤重担后的轻松与对未来的憧憬？
“其实我早就厌倦了这官场倾轧，厌倦了这刀光剑影。”
他轻声说道，声音带着一丝自嘲。
“我真正向往的，不过是几亩薄田，一间茅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闲时或读几卷圣贤书，或效仿先贤，悬壶济世，救助乡里…”
他抬起头，目光望向窗外那无垠的蓝天，眼中充满了对未来的向往与希望。
“如今老天爷以这样一种方式，‘成全’了我，我又何必再执着于过去呢？”
苏慢慢静静地听着。
她能清晰地闻到，秦子墨身上那股“新生嫩芽”的青草气息，此刻正变得越来越浓郁，越来越充满生机。
其中，甚至还悄然绽放出了一丝丝类似于“雨后初晴时彩虹”一般绚烂的“自由”与“希望”的味道。
她忽然明白了。
这位秦大哥，他并没有消沉。
他只是选择了另一条更适合他的道路。
一条或许没有金戈铁马、建功立业的辉煌，却充满了宁静、平和、与内心真正安宁的道路。
她的小脸上，渐渐露出了理解的笑容。
她慢吞吞地点了点头，声音虽然依旧很轻，却充满了真诚的祝福：“秦大哥，那提前恭喜你…”
“呵呵，傻丫头。”
秦子墨看着她那副真诚祝福的小模样，心中更是温暖。
他伸出左手，这一次，终于如愿以偿地，轻轻揉了揉她那毛茸茸的小脑袋。
动作轻柔，充满了兄长般的宠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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