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午后,苏慢慢正在药庐的柜台后,慢吞吞地整理着一堆刚炮制好的药材。
阳光透过半开的雕花窗棂,斜斜地洒进来。
在空气中投下几道斑驳跳跃的光柱,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悠然飞舞。
药庐内弥漫着各种药草混合的独特清香。
有当归的浓郁甘甜,仿佛能浸润到人的骨子里;有黄芪的淡淡豆腥,带着朴实的大地气息。
有薄荷的清凉提神,丝丝缕缕,醒脑开窍;还有甘草的丝丝甜意,温和醇厚,调和诸药。
这些熟悉到骨子里的气味,是苏慢慢最感亲切的慰藉。
让她那颗因昨夜惊吓而始终惴惴不安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根色泽暗沉、表皮带着细密纹路的熟地黄。
那熟地黄经过九蒸九晒,散发着淡淡的墨香与焦糖般的甜香。
她将它放到自己小巧的鼻尖下,微微仰起头,闭上了眼睛。
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安静的羽扇状阴影。
细细地、专注地嗅闻着。
那股醇厚而微苦的气息,混杂着一丝甘甜,顺着她的鼻腔,缓缓沁入心脾。
像一股温暖的细流,熨帖过她依旧紧绷的神经,也随之放松了几分。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紧蹙的眉头,在药香的抚慰下,不自觉地舒展开来。
手指轻轻着熟地黄温润的表面,感受着它独特的质感。
“呼……”苏慢慢在心中轻轻吐出一口气,试图将昨夜的阴霾彻底驱散。
昨夜种种,如同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让她此刻想起来依旧心有余悸。
她只愿那是自己过于丰富的想象,或是真的撞了什么邪。
最好,那位煞神般的萧公子,永远不要再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就在苏慢慢的小脑袋瓜还沉浸在那些熟悉的药草香气里,试图用它们来彻底驱散昨夜那惊魂一刻残留的恐惧与不安时。
药庐那扇己经有些年头的旧木门,伴随着一声略显滞涩的“吱呀——”轻响。
声音不大,却在这相对安静的午后显得格外突兀。
像是一滴水落入了平静的油锅。
木门被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缓缓地、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力道推开了。
苏慢慢并未立刻抬头。
她的反应总是比常人慢上半拍,此刻更是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她依旧保持着那个舒服的姿势,鼻尖几乎要埋进手中那根炮制得恰到好处的熟地黄里。
长长的羽睫依旧安静地垂着,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
她正慢条斯理地,甚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陶醉,感受着那股甘甜醇厚的独特气息。
仿佛外界的一切喧嚣与变故,都与她这方寸间的药草天堂无关。
这小小的苏记药庐,就是她的龟壳,是她最熟悉、最能给她带来安全感的地方。
“请…请问…”
一个略显清朗,如同初春融雪、清泉击石般悦耳的男子声音响起。
音质如上好的玉石相击,清越动听。
却又带着几分刻意压低了的温和,以及明显放缓了的语速。
如同初春乍暖还寒时,吹拂过柳梢的微风,不疾不徐,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穿透力。
在这略显安静空旷的药庐内,悠悠地漾开。
这声音……
苏慢慢的耳朵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怎么听着,有那么一丝丝若有若无的耳熟?
像是在哪里听过,朦朦胧胧,隔着一层厚重的晨雾。
却又因为某种原因,被她刻意忽略,或是深埋在了记忆的角落,想不真切。
苏慢慢那如同蝶翼般浓密的长睫,几不可察地微微颤动了一下,如同受惊的蝴蝶,翅膀轻颤,即将从花蕊中惊醒。
她这才有些恋恋不舍地,将手中那根散发着墨香的熟地黄放下。
动作依旧是她特有的慢吞吞,每一个分解动作都清晰可见。
像是每个关节都比别人多了一道需要细细打磨的工序。
然后,她抬起头。
那双总是带着几分雾气、显得有些迷糊的杏眼,循着声音的方向,慢悠悠地望了过去。
视线还有些朦胧,仿佛刚刚从一场甜美的梦境中被强行唤醒。
只见柜台前,不知何时,俏生生地立着一位年轻的锦衣公子。
那公子约莫弱冠之年,眉目如画,身姿挺拔,一身月白色的竹纹暗绣锦袍,袍角用银线精心勾勒出几片飘逸的竹叶,腰间松松系着一根同色系的宫绦,编织得极为精致,下面坠着一块水头极好的和田暖玉佩,玉佩雕琢成平安如意的式样。
随着他极轻微的动作,玉佩上的明黄色流苏也跟着轻轻摇晃,荡漾出几分潇洒不羁。
他手中还握着一柄湘妃竹骨的折扇,扇骨打磨得光滑油亮,此刻“刷”地一下打开,又慢条斯理地轻摇着,扇面上是几笔写意的淡墨山水,寥寥数笔,意境悠远。
他身形挺拔如幽篁中的修竹,带着一股清雅脱俗的气质,鼻梁高挺,线条流畅,如同精心雕琢的玉石,薄唇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堪称完美的、令人如沐春风的弧度。
只是……
只是苏慢慢那只此刻本该安分守己、沉浸在药香中的小鼻子。
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天敌”一般,不受控制地、极轻微地翕动了两下。
如同遇到危险时,会下意识竖起耳朵的小兔子。
一股极其、极其熟悉的,清冽如雪山之巅千年孤松般的冷香,霸道地钻入了她的鼻腔。
这股味道,与昨夜那个一身黑衣、煞气腾腾、如同从地狱爬出来的蒙面男人身上的味道……
简首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苏慢慢可以发誓,就算天下的香料都变成一个味道,她也绝对不会弄错这股独特的冷香!
只是,此刻这股冷香之中,似乎少了几分昨夜那种几乎要凝成实质的血腥与杀伐之气。
却又巧妙地、不着痕迹地,多添了几分刻意营造出来的温润与平和。
像是用最上等的檀香和沉水香,细细地、不厌其烦地熏染过。
试图掩盖什么,又或者,是想精心塑造出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假象。
苏慢慢那双总是带着几分迷蒙、像是永远睡不醒的杏眼。
在这一瞬间,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狠狠刺了一下。
瞳孔不受控制地骤然微微睁大了些许!
眼中那层朦胧的雾气,在刹那间迅速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困惑、深入骨髓的警惕,以及……
一丝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入灵魂的慌乱与恐惧!
是他?!
是他!绝对是他!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惊雷,在她那慢吞吞的小脑袋瓜里轰然炸响!
虽然换了一身与昨夜截然不同的月白色锦袍,显得温文尔雅,人畜无害。
脸上也没有蒙着那块能把小儿吓得夜啼不止的黑巾。
整个人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我是良善君子,我是谦谦公子”的温良气息,但那股己经深深刻入她嗅觉记忆里的独特冷香!
以及那双即便盛满了温和笑意,眼底深处依旧藏着一抹深邃锐利、仿佛能洞察一切的凤眸!
她苏慢慢就算把药王爷的名字给忘了,也绝对不会认错这个煞星!
他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他来这里想做什么?!
昨晚明明说好两不相欠、各回各家、老死不相往来的!
难道是……他后悔了?
还是说,他担心自己泄露秘密,所以……专程来杀人灭口?!
一想到“杀人灭口”这西个字,苏慢慢的心,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怦怦怦怦”狂跳起来。
她下意识地就想往后退,身体比脑子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脚跟刚一挪动,却“咚”地一声,重重磕在了身后那比她人还高出一大截的红木药柜上。
坚硬冰冷的木头,硌得她背脊一阵尖锐的发麻,眼泪都快出来了。
退无可退!她又一次被堵死了!
她那双刚刚放下了熟地黄的小手,此刻像是抓救命稻草一般。
紧紧地、用力地抓住了柜台粗糙冰凉的边缘。
指尖因为过度紧张和用力而微微泛白,甚至有些颤抖。
连带着声音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细微的颤抖。
像是受潮的琴弦,在被拨动前的微弱振动。
“公…公子…您…您是…要…要抓…抓药…还是……看诊?”
她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自然些。
可那磕磕巴巴、不成调的调子,还是毫不留情地出卖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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