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南坊。
黄昏之后,盐亭灯架仍亮,三张油纸所书大字悬挂空中,迎风猎猎作响。
仓未空,为何停兑?
票未废,为何拒兑?
人未乱,为何封仓?
三问,像三柄钉入人心的钩子,撕破了清洗局三日来的封控谎言。
纸灯之下,原本只是议会外围的百姓,如今却三五成群,自发围坐,持着盐票、布本、坊章,开始彼此询问、记录与复述。
“我这票,是第三日兑的,当日签了仓印,现在却不给兑?”
“你这还算好的,我前天换的,到现在都没消息!”
“是不是仓官骗我们了?”
青岚站在亭侧,低声道:“主公,今夜‘问势’初成,可否乘胜?”
秦言望着人群中心那逐渐围成的“自议小圈”,轻声道:“不该是我们乘势。”
“是他们。”
说罢,他从袖中抽出一册简牍,将其递给韩玉昌:“传出去。”
“此为——《盐民十问》。”
“让他们自己读,自己讲,自己答。”
韩玉昌翻看那竹简,心神震动。
简牍上每问字数不多,语气平首,却犹如利刃刺骨:
盐价之涨,几人决之?
票引之换,何凭废之?
仓封之令,谁命行之?
票兑未足,谁为赔民?
王命未到,为何锁仓?
舆情未问,为何决策?
票市归谁,仓市归谁?
清洗为政,若盐断市?
官府设局,百姓可诉?
盐政之责,归于何人?
韩玉昌几乎不敢相信:“这是……您写的?”
秦言却微微摇头:“不,是他们心里的问。”
“我不过代笔。”
随即,他看向青岚:“三坊人手放出,今夜不设门禁,盐坊灯不灭,文士书生可在坊中任意抄写。”
“只一条——”
“不可署名。”
青岚眯了眯眼:“你是怕清洗局查‘问首’?”
“我怕他们怕。”
“此十问,不是兵书,是火种。”
……
与此同时,知府内堂。
苏显扬正与裴执对坐,桌前一盆熄灯沙盘,映着他冷峻的脸线。
“主子,”裴执将一纸文摊开:“此为今夜南坊街头‘传问者’名单。”
“有三坊青年十七人,市口商户十二名,皆被疑为‘盐民问首’。”
苏显扬未看,只问:“有秦言的名字么?”
裴执一怔:“无。”
“那就别抓。”
“把火烧得更旺些。”
“我要他跳出来。”
“别再躲在‘民意’背后。”
裴执面色渐凝:“但若问议成风,恐怕三坊真以为自己有投票权了。”
苏显扬冷冷一笑:“那就给他们一次。”
“明日设一次‘民引试票’,准他们三坊各自投票‘盐价涨跌’一次,作未来模型。”
“可是……”
“这不是顺水推舟?”
“不,”苏显扬摇头,“是埋线索。”
“让他们自己选、自己吵、自己背锅。”
“盐价起落之争,若民间不懂权重,必争而不解;一旦民意互攻,就会反噬他们的‘问策倡首’。”
“那时,我再提出‘清洗局收归全票’之策,就——顺理成章。”
……
夜更深了。
坊内己有学子点灯誊写《盐民十问》,更有小贩以三文铜钱一份复制贩售,甚至被坊民戏称为“问引帖”。
海川望着纸灯下围坐的一圈圈人,啃着馍馍低声道:
“主公,这架怕是明儿就烧起来了。”
“你要的是民问,苏显扬也让他们问了。”
“那咱还藏?”
秦言没说话。
他走至灯架下,从腰间解下一方旧布包,摊开,是一封未曾署名的信。
信上,只一句话:
“盐之乱,不在价,而在谁给你定了价。”
落款:苏显扬
秦言收回布包,望着灯光静静地开口:
“海川。”
“在。”
“你明日去西仓,查清近十日票出账目。”
“我要知道——这些票,是谁发的。”
“不是盖章的谁,是……真正动手之人。”
海川点头,拱手退去。
而秦言望着灯下那三个字:
问盐者。
喃喃自语。
“我问你盐,你问我权。”
“那就看,谁的问,能问到最后。”
次日清晨,扬州南坊、东市、北桥三坊门口,各设一处“民议亭”。
亭上张榜:“今午酉时,设‘盐价问计’三问,凡户籍在册者,皆可投票。”
榜下红章西枚,分别盖着——清洗局·裴执署印、知府堂印、盐票登监小组章、以及第三坊选举民团临印。
“还真成了……选票?”海川望着榜单,嘴角一咧,“这不跟选县老爷差不多?”
青岚站在一旁,目光却一寸寸扫过章纹与条目,忽然开口道:
“第三坊民团章,这不是我签的。”
秦言听罢神色微沉,伸手取过公告,低声道:“他们快了。”
“连民团都提前收编。”
海川道:“主公,那咱怎么办?要不要让韩玉昌出去喊个话,‘官搞假票,民不投’?”
“不。”
秦言摇头,眼中浮起一抹冷意。
“他们想民互咬,我偏让民问权。”
“这一次——不答题,反出题。”
他走至市口亭前,借一旁榜亭为桌,取墨挥笔,一口气写下西行:一问盐价如何得?
二问仓粮如何定?
三问仓权归于何手?
西问问价者是何人?
写罢,将纸挂于亭前,题名二字:
问底。
百姓初时不解,围观者渐多。
“这不是官设三问,这是秦大人写的。”
“这不是问价,是问仓——问仓是谁的!”
“咱们选价格不选权,这……这选的值么?”
渐渐地,街头风声再起。
“他苏显扬说让我们定价,可从不说他谁授权我们定。”
“你们看第三坊的签章,居然不是议会盖的,是官府强改的!”
“什么民问?这明明是假民问!”
青岚低声笑道:“你这法子,太狠。”
“让他们问归问,但永远记得——‘谁’让你问。”
“那他们就不是为盐而吵,是为权而追。”
……
与此同时,清洗局内堂。
裴执急步进厅:“主子,南坊纸张被改,第三坊民团反章,百姓喊话‘仓归何人’。”
苏显扬神色不变,只淡淡开口:“意料中事。”
“他不应我设局的问,那就自己起局。”
“不过——”
“我只需拿回一个‘清洗后的权’即可。”
他取出一封信,信纸上赫然写着:
宸京留押票据归仓之权,将于三日后下达正式诏批,准扬州清洗局暂代盐仓归属。
裴执神色一震:“这是——盐仓调令真诏?”
“我提前送来的。”
“等这纸一落,哪怕他问出天,也不过是个‘票戏班头’。”
“仓不归他,一切都是空的。”
他目光冷冽,指节在案前轻叩。
“下一步——我们封东仓。”
“用王诏之力。”
“让他那所谓的‘三坊议问’,一次都兑不成。”
“然后,我要他亲自抬着那十问纸,跪着来求一斗盐。”
……
而此时,市坊内,一张崭新的公告己被人偷偷贴上了墙角:
“问权不问盐,才是真盐事。”
落款:南坊老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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