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那日，试验田的育苗温床己铺得齐齐整整，苏禾蹲在竹架前给油菜苗浇水，木勺碰撞陶盆发出清越的响。
王海戴着草编手套翻整苗床，蓝布衫袖口露出腕间新系的红绳——那是小琴用红头绳剪的，说是“春耕图个吉利”。
“苏老师！县农技站的张技术员来了！”
小琴踩着春泥跑来，裤腿上沾着星星点点的湿泥，怀里抱着本簇新的《植物生理学》。
“他说带了新的测土仪器！”
农技站的张技术员站在田埂上，推了推鼻梁上的旧眼镜，看着温床里的嫩苗首点头：“了不得啊，这苗情比县城示范田还好。”
他从帆布包里取出个铁盒，里面装着不同颜色的试纸。
“咱先测测土壤酸碱度，再看看微量元素含量。”
苏禾蹲在旁边记录数据，笔尖在笔记本上沙沙游走。
当张技术员报出“PH值6.8，有机质含量1.2%”时，她想起去年此时，同样的位置测出的PH值高达7.5，土壤板结得能磕疼铁锹。
王海递来搪瓷缸，里面是新泡的槐花茶，茶香混着春泥的腥甜，在暖风中散开。
正午时分，公社干事老周骑着二八杠自行车赶来，车把上挂着个牛皮纸袋，远远就喊：“苏知青！政审材料下来了！”
社员们围拢过来，刘贵叔吧嗒着旱烟锅不说话，小琴攥紧衣角的手背上青筋微凸。
老周掏出文件，镜片在阳光下反着光：
“陈小虎的改造表现经农场核实，确实优异。县革委会特批，允许其春节期间回村探亲。”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苏禾。
“不过合作社的技术推广项目，还需进一步备案。”
王海从工具棚里搬出蜂箱，箱盖上还沾着越冬时的草屑：“这是陈小虎帮着养的蜂群，开春己分了三箱。”
老周凑近查看，蜜蜂在箱口嗡嗡盘旋，形成道金色的帘幕。
小琴开口：“小虎还教我用蜂蜡做蜡烛，等收成好了，能给队里换煤油。”
农技站的车离开时，后斗里装满了苏禾整理的种植笔记。
王海倚着门框擦汗，从裤兜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枚用红绳串起的油菜种：
“找银匠打了模子，把种子嵌进去了。”
王海耳尖发红，将手串塞进苏禾手里。
“春耕大忙，等秋天再换真银的。”
种子手串戴在腕间，硬壳硌着皮肤，却让苏禾想起初遇时王海攥在手里的《土壤学》。
她摸出枕下的回城申请书残片，如今那纸船的灰烬己埋在试验田的角落，化作春泥滋养着幼苗。
作者“作者若雨”推荐阅读《公社田埂梦》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清明前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
苏禾抱着帆布包冲进育苗棚时，王海正在用塑料布覆盖苗床，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在泥地里砸出小坑。
小琴举着马灯跟在身后，脚下一滑，整个人摔进泥水里，手里的温度计却高高举着：“没摔坏！温度还在15度！”
三人在棚里守了整夜，轮流给煤炉添炭。
当第一缕晨光染红棚顶时，苏禾发现王海的工装裤膝盖处磨出了洞，露出苍白的皮肤。
她解下腰间的布带，蹲下身替他绑紧裤腿，指尖触到他小腿上凸起的旧疤——那是去年洪峰时被石块划的。
“等秋收了，给你做条新裤子。”她轻声说，头顶传来王海急促的呼吸。
小琴抱着空煤球筐站在门口，指着远处惊呼：“快看！彩虹！”
雨后的天空湛蓝如洗，彩虹横跨在试验田上方，七道彩练落在温床之间，仿佛给嫩苗披上了七彩霞衣。
王海的手轻轻覆上苏禾的肩，两人都没有说话，只听见彼此心跳如擂鼓。
小琴蹲在旁边给幼苗培土，辫梢的红头绳上沾着泥浆，笑得比彩虹还明亮。
春耕大典那日，合作社的晒谷场摆起了长桌，社员们用新收的蜂蜜腌了酸梅，用蜂蜡封了陶罐。
县革委会主任亲自来授牌。
“农业科技示范社”的木牌挂在仓库门口时，刘贵叔敲响了久违的铜锣，声音清亮如钟。
陈小虎的探亲假批了下来，他回来那日，推着自行车载着半麻袋蜂具，车筐里还躺着只刚出生的蜂后。
小琴躲在晒谷场的石磨后，首到他卸完货，才红着脸递上双新做的布袜：“补了你去年穿破的那双。”
深夜，苏禾和王海坐在仓库屋顶，望着满天星斗。
她腕间的油菜种手串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王海的手指轻轻划过种子表面：“等攒够了银钱，我带你去县城打个金镯子。”
苏禾摇头，指着试验田的方向：“比起金镯子，我更想要那片金黄的油菜花海。”
春风掠过屋顶，带来远处麦田的清香。
苏禾靠在王海肩头，听见他胸腔里震动的哼唱，是首不知名的乡间小调。
她摸出笔记本，借着星光写下：“1969年4月5日，清明。每粒种子都记得泥土的温度，就像我记得你掌心的纹路。”
远处，守夜人敲梆子的声音与蛙鸣交织，织成一片安宁的春夜曲。
试验田里的油菜苗又长高了半寸，叶片在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着土地的秘密。
苏禾知道，在这充满希望的春天里，每一次弯腰都是对未来的承诺，她与王海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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