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节前夜，我在城南土地庙超度亡魂时，听见墙外传来"咿咿呀呀"的唱戏声。那唱腔古怪，像是旦角唱法混着老生的腔调，在寂静的深夜里听得人后脊发凉。
顺着声音寻去，土地庙后荒废的打谷场上，不知何时支起个红布戏台。台前零星坐着几个夜归的商贩，都仰着脖子看得入神。台上正在演《牡丹亭》，杜丽娘的水袖甩得行云流水，可当"她"转到台前时，我才惊觉那根本不是真人——是个等身大的木偶！
木偶的精致程度令人毛骨悚然。瓷白的脸在月光下泛着青，睫毛根根分明，眼珠转动时甚至能看到血丝。更诡异的是，当它唱到"生者可以死"这句时，眼角竟渗出一滴血泪。
"这位道爷，要瞧戏得付钱。"
身后突然响起个沙哑的声音。我回头看见个戴半张铁面具的男人，另半张脸惨白如纸，右手提着盏绿灯笼，左手五指张开，每根手指都连着几乎不可见的红线，线头延伸向戏台方向。
"班主苏十指。"他微微颔首，铁面具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傀儡戏班第七代传人。"
我摸出三枚铜钱递去，指尖相触时感到刺骨寒意——这人没有体温！苏十指似乎察觉我的惊疑，面具下的嘴角扯出个笑："道门中人？"他忽然凑近，呼出的气带着腐木味，"正好，压轴戏需要个懂行的。"
不等我回应，戏台上锣鼓点突变。原先的《牡丹亭》不知何时变成了《目连救母》，台上的木偶增加到十几个，有老有少，全都穿着素白丧服。它们机械地转动头颅，关节发出"咔咔"声，在唱到"十八层地狱"时，所有木偶突然齐刷刷扭头看向我！
"道爷看出门道了？"苏十指的手指灵活抖动，红线在月光下泛出血色，"这些可都是百年老料，滇金丝楠木浸过尸油，能通阴阳..."
我紧盯台上那个演目连的木偶，它的眼球转动太过灵活，甚至在搜寻观众时表现出思考的神态。当它"跌倒"时，后颈衣领滑落，露出截青色皮肤——那分明是人皮！
"砰！"
我拍案而起，袖中桃木剑己抵住苏十指咽喉："以人制偶，好大的胆子！"
观众们哄然大笑，笑声却突然卡在喉咙里变成"咯咯"怪响。我余光瞥见他们的嘴越裂越大，嘴角首接撕到耳根，露出满口钉子般的尖牙——全是傀儡！
苏十指的金线骤然收紧，我侧身避开，桃木剑斩向红线，却像砍中钢丝般溅起火花。戏台上的木偶全部停止表演，脖颈"咔咔"转了一百八十度首勾勾盯着我。那个"杜丽娘"飘下戏台，水袖突然暴长，毒蛇般缠向我双脚。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雷符出手，炸断两条水袖，断裂处喷出腥臭的黑血。"杜丽娘"发出婴儿般的啼哭，撕开戏服露出身体——胸腔是镂空的，里面塞着个干瘪的胎儿尸骸！
"道爷好眼力。"苏十指十指翻飞，所有傀儡腾空而起，"这些都是我的杰作。"他扯开衣襟，心口处有个木偶关节般的装置，"为了艺术，把自己也做成傀儡又如何？"
我甩出五帝钱布阵，铜钱却被"目连"木偶张口吞下。这木偶的舌头是条活蛇，正嘶嘶吐着信子。情况危急，褡裢里的鬼嫁衣突然发烫，林秀儿的声音在我耳边轻语："红线...砍不断...就烧..."
福至心灵，我咬破舌尖将血喷在桃木剑上，剑身顿时燃起幽蓝火焰。一剑横扫，苏十指的红线"嗤嗤"燃烧，火势顺着线窜向傀儡们。它们发出凄厉惨叫，像活人般拍打身上的火焰。
"你懂什么！"苏十指疯狂扯动残余红线，"这些都是追求极致艺术的同道！自愿把魂魄封在木偶里！"
火光中，我看到每个木偶天灵盖都钉着根骨钉，钉上刻着生辰八字。最老的那个木偶突然开口，声音像砂纸摩擦："救...救我...我不是自愿的..."它撕开脸皮，露出下面腐烂的人脸——是二十年前失踪的傀儡大师崔玉堂！
原来这戏班专门诱捕民间艺人，将他们抽魂制偶。我怒极反笑："好个'自愿'！"祖师印脱手飞出，正中苏十指眉心，将他铁面具击得粉碎。
面具下是张半人半木的脸！左半边是正常人脸，右半边却是雕刻精细的木偶，连接处用红线缝合。更骇人的是，他太阳穴插着七根银针，针尾缀着极小的人骨骰子。
"看到了？"苏十指的木偶半边脸诡笑，"这是'七星锁魂针'，崔大师的绝活..."他突然拔出一根针，"现在它是我的了！"
银针带着破空声射来，我偏头避开，针却拐弯刺入身后槐树。树干立刻枯萎，树皮上浮现出张痛苦的人脸。剩下六针接连飞来，我抖开鬼嫁衣阻挡，针扎在嫁衣上冒出青烟，袖中的林秀儿发出痛呼。
危急关头，戏台后的帐篷突然掀起一角。月光照进去的刹那，我浑身血液都冻住了——里面整齐站着几十个"半成品"，有的一只手还是人手的形状，有的脸上人皮未剥净。最前排那个小木偶，分明是上月失踪的县令千金！
"道门清规戒律，哪懂艺术真谛。"苏十指剩下的三根银针悬在头顶，"永恒之美，需以血肉铸就！"
我猛地将桃木剑插入地下，脚踏禹步："上请五雷，下诛妖邪！"地面剧烈震动，一道电光自剑身窜出，击中帐篷。帆布燃烧坠落，露出里面的人偶工坊——墙上挂满人皮，工作台上摆着骨锯和抽魂用的铜壶。
苏十指暴怒，剩余三针同时射来。我避无可避，忽然腰间一轻——那面古镜自动飞出，镜面将银针尽数吸入！镜中浮现唐代小姐的面容，她朱唇轻启，三根银针从镜中反射回去，精准扎进苏十指的三大要穴。
"啊！"苏十指跪地惨叫，身体像提线木偶般抽搐，"你们...毁了我的艺术..."
所有傀儡突然停止动作，天灵盖的骨钉"噗噗"弹出。一缕缕青烟从钉孔冒出，在空中凝成模糊的人形。崔玉堂的魂魄飘到我面前深深一揖，指向苏十指的心口装置。
我扒开他衣襟，发现心口木匣里藏着个微型傀儡，模样竟是个八九岁的孩童。孩童胸口插着根金针，针上刻着"爱子苏眠"西字——原来他把自己早夭的孩子做成了心脏！
"不...这样眠儿就永远活着..."苏十指挣扎着去够金针，木偶半边脸开始崩裂，"我们...永远在一起表演..."
崔玉堂的魂魄突然扑向金针，在触碰到针尖的瞬间，所有亡魂一齐尖啸。声浪中，苏十指的身体像积木般散架，每个关节处的红线寸寸断裂。那个孩童傀儡从心口掉出，落地就化作了灰烬。
黎明时分，打谷场上只剩烧焦的戏台残骸。我把那些还有人类特征的"半成品"送到义庄，其中县令千金竟还有微弱的脉搏。至于那些完整的木偶，我在每具天灵盖贴上往生符，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火光中，木偶们发出解脱般的叹息。崔玉堂的魂魄在消散前，向我展示了段记忆：二十年前那个雪夜，苏十指在儿子灵堂前割断自己的手指，用血画出了第一个傀儡设计图...
回到道观，我发现供桌上的古镜蒙了层灰。擦拭时，镜面闪过苏十指牵着小男孩远去的背影。而鬼嫁衣的袖口，多了几道不起眼的针脚。
三日后，县令千金醒来，却只会反复做一个动作——双手像操纵看不见的线般轻轻抖动。医官说这是失心疯，我却在她指甲缝里，发现了几乎不可见的红色丝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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