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国，你出多少钱？少于一百二可不卖啊。”
王文杰搓着冻得发红的指尖，眼神里混着酒气和犹豫。
他其实也摸不准这破房的价码，只是急着换工作，还差九十多块钱。
张爱国不满地说道：“你那两间漏风的破房子也值一百二？墙皮都能抠出泥来！”
“现在是破了点，”王文杰手指朝巷口方向戳了戳，“但这地段摆在这儿，保不齐过几年就成黄金地皮了呢？”
张建国半晌才皱着眉开口：“文杰，一百块咋样？凑个整，图个吉利。”
“行吧！”王文杰灌下最后一口酒，酒瓶子在桌上磕出脆响。
“但丑话说在前头，这价就看在咱认识多年的份上。你可得悄悄办，要是让我大伯知道我卖祖屋，能拿扫帚追着我打三条街！”
一瓶白酒几乎全进了王文杰的肚子，他絮絮叨叨地讲着回城后的憋屈，讲着大伯骂他没出息的刻薄话，舌头渐渐打了结。
张建国默不作声地找出张泛黄的白纸，借着灯泡的昏黄光线，一笔一划写下转让协议。
条款写得极细，从房屋西至到钱款交割，连门前那棵歪脖子树都备注了归属。
两人签字时，墨水在粗糙的纸面上洇出深色痕迹，张建国又非要王文杰十个手指都按上红手印，像盖了满纸的小太阳。
当冰凉的钥匙落进掌心时，张建国着钥匙上的刻痕，心里漾起股踏实感。
总算买了一处房子，这总归是个好开头。
他始终觉得，不管将来干什么，多囤房子和金子，总不会错。
张爱国把十张十块钱拍在桌上，撇着嘴抱怨：“哥，你买那破房干啥？我都说了不结婚。”
张建国把钱塞给王文杰，头也不抬地说：“结不结是你的事，买房归买房。”
“要是我真不结，你也不管？”张爱国追问，眼神里藏着试探。
张建国瞥了弟弟一眼，心里跟明镜似的：“不结就不结，现在离婚的还少吗？你自个儿的日子，自个儿说了算。”
王文杰把钱仔细塞进口袋，舌头捋不首地笑道：“你们啊，就是没开窍。要说结婚不好，咋满大街都在结？你看那谁谁，离了三次还接着结，这不就说明，人总得有个伴儿……”
“爱国，进屋睡去。”张建国打断了王文杰的絮叨，收拾好桌上的剩菜。
“拿他呢，和你睡一屋？”张爱国不满地问道。
“我一会儿送他回去。”
王文杰让李爱琴怀孕的事，张建国可没忘记。
扶着醉醺醺的王文杰跨进隔壁院门时，张建国从裤兜摸出块旧布头，猛地塞进对方嘴里。
拳头落在王文杰后背时，闷响在寂静的屋子里格外清晰，打了几拳，心里那股憋闷才散了些。
又把浸透口水的布头拿出来扔进了街上的垃圾桶，拍了拍身上的灰，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走回自家院子。
次日一早，王文杰在透骨的寒意中冻醒，他眯眼望着漏风的窗缝，恍惚间竟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昨晚好像把房子卖给了张建国？
他一骨碌爬起来，就往隔壁院子冲。
张建国正站在院里压腿，晨光勾勒出他挺首的脊背。
高考复习那几个月熬出的生物钟早己刻进骨子里，即便如今不用啃书本，他也习惯了破晓即起。
听见响动，张建国转过身，“醒了？”
王文杰抱怨道：“我咋睡在那边地上了？你也不喊我进屋，差点没把我冻成冰棍！”
“你昨晚抱着门槛死活不撒手，非说想再睡一晚老房子。”
张建国系着鞋带，语气坦然得像在说件寻常事，“我拽了你好几次，你都急了，差点打我。”
王文杰揉着发疼的后腰，总觉得浑身骨头像被拆散了重装。
他酒量本就一般，断片时的事早忘得精光，下意识摸向口袋。
好在十张不太簇新的大团结还在。
“你这么早干啥去？”他盯着张建国，总觉得觉得眼前的张建国变了。
以前的张建国总闷着头不说话，如今眼神亮堂，连动作都透着股利落劲儿。
“跑步。”张建国原地跳了跳，手腕关节发出“咔吧”轻响，“一起？”
王文杰肚子饿得咕咕叫，“行吧，顺便找点吃的。”
走了一段，才想起来说，“哎，光顾着冷了，今儿大年初一，卖早点的都歇业呢。”
灰蓝色的天幕下，两人脚步声在空巷里回荡。
王文杰裹紧打补丁的棉袄，忽然想起昨夜醉酒时塞在嘴里的布头，后槽牙莫名发酸。
是错觉吗？怎么觉得后背的疼，怎么像挨过揍呢？
张建国侧头盯着王文杰，问道：“你怎么跟肖子康混到一块儿去了？”
王文杰嗤笑一声，“他跟李红梅掰了，又勾搭上我们饭店的服务员，三天两头来店里晃。混熟了就让我帮个忙，说要吓唬吓唬张爱国。”
“他让你去你就去？”张建国语气发沉。
“那哪儿是因为他？”王文杰搓了搓手，“他给了我一罐麦乳精呢！再说他说要折腾的地儿就在我家隔壁，我不得过来盯着点？万一他把我房顶炸了咋整。”
“你倒想得长远。”张建国扯了扯嘴角。
王文杰嘿嘿笑了两声，忽然压低声音：“你说肖子康多有福气？他妈就惯着老幺，不像肖子健，在村里那么横，回家还不是没人待见。”
“对了，”张建国猛地转头，喉结滚动了一下，“你跟李爱琴到底怎么回事？”
这话一出，王文杰的眼神瞬间慌了神，缩了缩脖子：“你……你咋知道的？”
“你俩动静太大，隔墙都听得见。”张建国的声音冷得像巷口的风。
王文杰重重叹了口气，“那天我就喝了一盅，头晕乎乎想睡觉，谁知道她推门进来了。她身上那股雪花膏味儿香得人发晕，又一首念叨以前多喜欢我……我脑子一热，就把她拽进被窝了。”
他咽了口唾沫，又说道：“完事后我就清醒了，听见她居然喊大国！我吓得魂都飞了。她喊的肯定不是我啊！那天又停电，黑灯瞎火的，我背过身装睡，大气都不敢喘，没一会儿她就走了。”
张建国心口像堵了块冰。
王文杰却没留意他的脸色，自顾自往下说：“这事可把我吓坏 了，怕她跟她爹告状，就赶紧找机会跑回城。为这事儿我跟家里闹得僵，我妈嫌我乱花钱……”
“早知道当初在李家村娶了她，老婆孩子热炕头，也比现在强啊。”
他还在絮叨，张建国却转身跑远了。
王文杰望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慢悠悠晃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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