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剑，识海斗法。
雷云之笼困住中间那一抹白，白静舟单手掐着法诀，右手剑指和劫渊对上，触碰瞬间，雷法激荡。
一时僵持不下。
“本尊不信收服不了你！”白静舟眉微轻挑，抬手递到唇边一咬，指尖血绘制镇符。
定！
劫渊被困在樊笼之中，无处可逃，暴躁的释放无穷雷极，像是星河落下的雨，每一道力量都足以砸穿天幕。
白静舟无惧无畏，伸手穿过自己施法凝成的樊笼，五指一握，将剑掌控在手。
“听话…”她压制下所有雷鸣。
下一瞬，异变突生，劫渊顺着她的伤口首接进入她的识海，以血为契，强行契约，天雷击溃了白静舟原本的契约，太素的痕迹灼干净。
随即，占据主位，成为她的本命剑。
白静舟伸手朝识海掏去，“那是太素的位置！你敢？”
劫渊嗡鸣了一声，似是嘲笑，‘它就敢！’
它不仅敢，它还做了！
白静舟气恼，抓住神剑将它拿出来，狠狠批评道：“你这叫鸠占鹊巢！”
劫渊发出剑鸣:‘一生一世一剑修！’
她伸手准备解契，下一秒劫渊挣脱开白静舟桎梏，剑尖轻点了下白静舟眉心，告诉她自己和太素交锋时候看见的画面。
一刹那，光阴如画卷徐徐展开，白静舟以虚无缥缈的视角，俯瞰人间景色。
地面上，一个穿着青衣道袍，扎着单髻的小修士走在群山之间，背着一柄普通的法剑，似是在追寻着什么。
首到气息逼近，她方才解下剑布，抬手对上那饱含煞气的猪妖。
分明年岁尚小，心智却坚定沉稳，面对强大的敌人心静如水，一双眼眸时刻锁定敌人。
姿态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足尖轻踏草叶，几点飞鸿踏雪无痕影，剑刃划过厚重妖皮。
血光飞如弯刀，猪妖应声而倒。
一声最后的吼鸣惊扰满林鸟雀。
她蹲下掏出兽丹，原地用术法给长剑清洗，一点点将血迹清理干净，再将包剑布一圈圈缠好，背在身后，朝山下走去。
白静舟看不清对方的面孔，只觉影影绰绰，好似被天机遮掩。
那修士大抵十二三的模样，身高六尺，还有成长的空间。
山脚下是草屋泥棚，人族还穿着粗葛麻衣，叽里咕噜说着白静舟听不懂的话，大抵是感谢对方出手相助，想要留她下来住一夜，请客吃饭。
那修士拒绝了，背着剑转身离开此处山坳，朝正路走去。
时岁天地混乱，万族林立，白静舟跟着她的视角，从春夏走到寒暑，从青少走向成熟。
一路走，一路降服割据一方的乱兽，他们造成的混乱，可以将地脉打碎，地岩喷发，万物凋零，她走过之处气机平定，大道自然运行，缓慢修复……
白静舟意识到这人身份了，大抵是太素第一任剑主，也就是那陨落的神尊。
她看着对方一步步安定八荒，百年千年……
白静舟虽说七百多岁，但除去闭关时间悟道时间，她实际与人接触时长不超过两百载，但对方却是始终清醒着，以行证道。
悠悠风雪染青丝，她孤独而安静的践行着自己心中的秩序，从不回头看。
偶尔彳亍之时，才会抱着自己的剑，与她轻语呢喃。
那本是一普通灵剑，随着斩杀妖邪增多，逐渐生出灵性，对方还用无数妖丹和天材地宝为辅，以自身磅礴灵气为主不断淬炼。
因而剑越来越亮，剑锋越来越锐利。
白静舟看向太素，此时的它样貌还有些和记忆中不同，更加朴素简单，它会泛起剑鸣，会与其主共鸣。
看着银白的剑锋，她竟生出一丝熟悉之感。
白静舟不免怀疑，难道我真是神尊？
她自问自己有那般担天下为任的心性吗？
大抵是没有…
不知那前尘多少万年的前生是否有这般心性，但白静舟自问自己现在，是没有的。
她是剑痴，所谓痴，便是一头扎进去，如同钻牛角尖一般，出不来了。
她会为不平事出手，会行正义之事，是因为她本身是正气之人。
但，若说要践行一场千百年的革命，她是做不到的，分不出那么多心。
毕竟每一世的人都会有所不同，有的人前世善良，后世奸佞，谁又说得准呢？
白静舟这般想着，目光落在那修士身上，便不自觉带上欣赏和审视，难怪她觉得熟悉，原来这是前尘的自己。
她跟着对方游历名山大川，袖里乾坤藏着数万妖魔，首到踏遍八荒，来到无垠之地。
一剑撕开一块大陆，设下万里屏障，设立了……沧澜墟。
屏障上刻下规则，阻止强大妖兽修士入下界作乱。
白静舟睁大眼睛，沧澜墟是这么来的？！
难怪上界有无数奇异种族，下界却连个筑基小妖都出现不了，甚至强大的妖族和修士来到下界，还会被压抑修为实力，要是做点坏事，神雷立马就找上了。
原来是通过屏障的瞬间，等同于签署下千万年前那道隐形条约，压抑修为、且行正道，勿乱天纲。
沧澜墟初建，一切只有雏形，百废待兴，她马不停蹄设立仙庭秩序。
一力压众生，制衡数界，立六道。
白静舟记得仙宫分六部，分别是文书敕令中心的玄枢、刑律与裁决的神罚、检察守护的巡天、传承教化的明法、造物资源相关的天工与命运和轮回有关的司命。
她师尊乃是剑仙，入的是神罚部，白静舟原本也是想入神罚。
可画面中的六部…或者说六道分别是佛、魔、人、鬼、妖、仙。
所…所以，佛本是道，魔亦是道，人鬼妖都是道的一部分，也是仙宫秩序的一部分！
可为什么最后佛、魔分裂出去，鬼道入地，妖则不好不坏隔中间，只剩下仙道支撑天宫掌管人道运行。
而如今，仙宫也被腐蚀成筛子？
白静舟继续往下看，神尊掌控一切秩序，高坐神台，却被神台捆绑，应劫而生之人，必将应劫而亡。
就像是被命运的大手推搡。
世间原本无时无刻不在混乱的局面被收拾清晰，那些可以随时消散发泄的劫气开始积蓄。
源自于各族强者心中的贪嗔痴欲，在窥伺，观察，埋伏……
她成了最强者，高台之上，举目无亲。
陪着她的还是那把剑，她不能松懈，不能放松，不能休息。
她执太素在瑶池舞剑，弹剑而歌，看着水镜下一片天地，无悲无喜。
白静舟看着她，无法触碰，也无法出声，心头泛起涟漪，不知如何是好。
成神亦逃不过十二万八千岁一劫，她陷入渡劫沉睡之中，仙宫开始分崩离析，佛道朝西方隐去，魔道立魔界自处，妖族中立摇摆，最终敌不过上三道，逃沧澜墟为王，鬼道拥立神尊，被封入地下，与人道捆绑。
仙宫摇摇欲坠。
他们试探数千年，才敢确认神尊真的未醒，她神躯难以破坏，便只能盗取神灵。
可神灵被大道护着，下手无异于自掘坟墓，便送入人间历劫。
太素随主来到人间。
一世又一世，她始终坚定不移走在正途上，却在每每飞升之际，被人截杀，重入轮回。
截杀之人，亦神形寂灭，消散天地。
异常的命运让根本意识略微苏醒，他们吓得屁滚尿流，生怕她又回来。
这才布局人间，送她入帝王之家，天下乱世，她举剑操戈，八荒一统。
他们派贪狼破军七杀入世辅助，灭国、屠城，血流成河，累积百万血腥，以业障困她留在尘世。
甚至差一点，神格破碎。
白静舟看着呕心沥血而亡的无面之人，心口揪起无尽痛楚，这是她吗？
是自己吗？
她是在心疼自己，还是在心疼谁？
那寒光闪烁的剑，陪在主人身边，嗡鸣悲痛，如同此刻目眦欲裂的白静舟一般。
它陪了她千万载，怎么舍得看见剑主如此。
她该与它舞剑，与她闻声和歌，与她静看人间万象。
神剑悲鸣，千万载浑浑噩噩跟随，在血污中被擦拭干净，此一瞬清清明明生出神灵。
她的命道绝不可以如此！
一道灵光现身，拔剑抱着剑主魂灵，躲避收割神尊最后一击的妖魔，朝沧澜墟逃去。
沧澜墟壁垒设有剑主契约，那些霄小不能随意动手。
她伤的重极了，呕着灵气，背着魂躯的剑主，寻找医修。
游历在危机重重的沧澜墟内，朝东而去千百里，听闻有一药元真君，只要付出足够代价，神鬼可救。
她背着对方，在拂云阙外等人。
因为身无长物，唯有自己一把剑能换些价值，她将剑主放在拂云阙外，设下剑阵。
徒步寻人，卖身……
听闻栖雾涧清河剑尊生平爱剑如痴，她会要自己吗？
剑灵背着自己，跪在栖雾涧外，昏厥。
白静舟伸手去捞，却没碰到对方。
她…她不是神尊！！
她是太素！
她捂着脸，目光惊愕的看见年轻时候的师尊，踏空而来，随手领走了剑，还将失去灵息，只剩下一道残念的自己带走。
“嗯？剑魄生灵，天生剑体…好好好，适合当本尊弟子，就是身后因果好大一团……”蔺清安蹙着眉，指尖还没掐算就引来雷霆阵阵。
“啧，还快消散了，我想要的徒弟，天不给我也要收，大不了起个誓将背后因果气机搅乱！”她一副傲气十足，当即提着白静舟开始立道誓，绝不提起对方过往来源因果，此后仅为栖雾涧弟子。
“隔壁好像有个医修会凝身之法，带去让她看看吧…”
故事后边，就是俏剑修没脸没皮盯上隔壁医修……抱得美人归。
……
白静舟目光呆滞，愣在原地久久未能回神，膝盖上还放着两柄神剑，泪水顺着眼尾滑落而下。
檀凝不知何时陪在她身边，见她苏醒，伸手轻轻抚摸了下白静舟脸颊，“静舟，怎么了？”
“檀凝…”白静舟将劫渊剑收起太素剑放一边，一把扑进檀凝怀里，眷恋的像是终于找到家的小狗。
“檀凝……！”她哭的无声，心扉痛的像是要撕裂开。
“不哭，发生什么事了？”檀凝给她顺着气，揉了揉她脑袋。
“我是你的…”她哭的满眼绯红，委屈的像是可以挤出水来。
“嗯，你是我的道侣。”檀凝伸手将人抱起，横着坐到怀里，安抚的用鼻尖轻轻蹭了下她。
“不是…我是你的剑。”白静舟哭腔再度溢出，紧紧搂住檀凝，“我是你的剑魄化灵…”
她一边哭，一边解释着自己看见的画面。
难怪她每次沟通太素，神魂里都会有回音，她还以为是对方拒绝了自己的沟通，原来那根本是自己和自己说话。
难怪她使用太素得心应手，像是自己的一部分，熟悉无比。
难怪……她那么想黏着檀凝，看不见了就想，挨不着就想，坐也思，站也思，睡也思。
“檀凝，你一定特别特别爱护我，所以让我生成的性子在你这受不住委屈。”她瘪着嘴。
“以前会细细擦拭剑身，后来还会细细给我上药，养护身躯，怎么会有你这么好的道侣…”她红着眼，又小声唤了句。
“剑主…”
檀凝顿在原地，面色燎原般烧起来，伸手按住白静舟唇瓣，羞道：“莫要乱唤…”
“你…”她并无那些记忆，只有前世自以为作恶导致的尸山血海，零星碎片记忆。
此刻心中泛起无限复杂的涟漪，竟是这般……
静舟原来陪了她这样久，久到沧海桑田，久到那无灵的法剑一点点生出剑魄，再一点点蜕变生出灵魂。
天地生养，无父无母，因而无根无尘。
难怪查询她的前尘，是一片空白。
“嗯…是我的。”檀凝侧过脸颊，轻轻蹭过白静舟面颊，“谢谢你…陪了我这么久，很抱歉将你忘记了。”
“此后千万岁，还请继续相伴同行，莫离莫弃。”檀凝语气郑重，将人紧紧拥住，心口泛起不知怎样复杂的情绪，一时间还未消化殆尽。
她原以为，静舟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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