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晨雾如瘴气般缠绕着青石板，我蹲在祠堂门槛分拣紫苏叶，指腹突然触到叶片背面细密的绒毛——那触感像极了母亲临终前枯槁的手指。师父的破毡靴碾碎半块龟甲，"戊戌年忌"的刻痕如蛛网裂开，正对着供桌上锈迹斑斑的1958年防疫箱，箱角凝固的暗褐色犀角屑在雾中泛着诡异的光。
"去码头查苍术。"师父的紫砂药壶重重磕在断墙上，壶嘴渗出的药汁在砖缝间蜿蜒成北斗形状。我下意识摸向腰间的饴糖袋，却触到婉清昨夜塞来的《温病条辨》残页。泛黄纸面上的北斗七星图，与师父金针尾端的星纹如镜像般重合，暗处似乎藏着跨越三十年的密码。
码头货仓前挤满高热抽搐的孩童，赵大富蟒纹长衫下的六指捏着崭新的卫生局批文，蟒眼刺绣随着动作泛着冷光。"防疫药材统购！"他的声音混着麻袋摩擦声，石膏粉簌簌落入标着"苍术"的木箱。我攥紧金针的手背青筋暴起，《赤脚医生手册》第189页的批注在脑海炸开："石膏遇胆汁生砒霜..."
货仓铁梁传来哑姑压抑的咳嗽，她枯瘦的手指在锈蚀钢板上刻下歪斜的药符：黄连五钱，黄芩三钱。我踢翻货箱的瞬间，滚落的陈皮在积水中映出泛黄合影——1966年试药队里，师父身旁戴银锁的护士手腕胎记，竟与婉清母亲遗物银镯的纹路分毫不差。
"小杂种又来坏事儿！"赵大富的爪牙掀翻药箱，假苍术粉混着雄黄腾起毒烟。师父的金针突然刺入我曲池穴，麻痹感顺着经脉窜至指尖："屏息！"人群惊叫着西散奔逃时，我背起昏迷的渔妇撞开废弃船舱。舱壁贴着的《伤寒论》残页被江风掀开，师父咳血的痕迹在"热毒攻心"西字上洇开红梅。
渔妇猛然睁眼，枯槁的手指扯断我颈间饴糖绳："周家丫头...试过的药..."惊雷炸响的刹那，师父瘸着腿跃上货箱，右腿骨发出金属摩擦的异响。他撕开渔妇衣襟，对方胸口暗红斑纹如毒蛇盘踞——与我偷看过的1966年试药档案尸检图完全一致。
"清瘟败毒饮加全蝎！"师父的金针精准刺入患者十宣穴，黑血溅湿舱壁的药符。我在黑暗中摸索药柜，指尖触到暗格里的《金匮要略》，扉页母亲的手迹刺痛双眼："石膏五钱忌胆汁服"。赵大富踹门而入时，哑姑用炭灰在舱顶画满的符咒突然泛起幽光。
"陈瘸子，赤脚小郎中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赤脚小郎中最新章节随便看！当年你试药害死的..."赵大富六指上的黑斑渗出腐臭，假药出货单飘到师父脚边。紫砂药壶轰然炸裂，滚烫的药汁在甲板漫成太极图。师父的破毡靴碾过那只畸形的手，关节碎裂声中混着冷笑："六六年你爹往试药剂掺砒霜，三十七条人命咳血到天明！"
闪电照亮货舱暗柜，褪色红绸裹着生锈的手术刀，铜柄刻着"周素娥"三字。婉清破窗掷入的油纸包内，百年野山参下压着泛黄病历——1966年母亲的死亡诊断书，主治医师签名处赫然是"陈存仁"。我握着手术刀的手剧烈颤抖，母亲临终攥着的银锁残片，正与病历钢印严丝合缝。
"虎子！"师父的嘶吼混着江涛传来。他佝偻着腰在暴雨中捣药，石臼里的全蝎与僵蚕碎成靛青色。货架上的《赤脚医生手册》被风翻到201页，朱批的"以毒攻毒"旁，用朱砂画着与砒霜用量表重叠的北斗星图。黎明前的炸雷中，赵大富的惨叫撕破雨幕——他溃烂的六指浸在混着石膏粉的雨水中，泛着师父解毒散特有的幽蓝。
贫民窟方向腾起浓烟，师父的檀木诊箱在火中噼啪作响。我抢出半本焦黑的《黄帝内经》，书页间滑落的合影刺痛双眼：青年师父抱着婴孩，身后"首都中医研究院"牌匾下，陈存仁正抚摸母亲的银锁。暴雨骤停时，婉清的银簪挑着橄榄叶出现，她在焦木上用石子排出卦象："看船锚！"
铁锚拉起时的腥锈味惊飞江鸥，我潜入浑浊江水摸到缠满青苔的铁盒。1953年的医师资格证照片上，年轻医者颈间的银锁与我手中残片拼出完整并蒂莲。铁盒底层的血书在水中洇开："戊戌年忌，实为试药人忌辰..."货舱突然传来碗盏碎裂声，师父在灰烬中翻找的手顿住——他攥着的生锈手术刀刃口，残留药渍竟与婉清送来的犀角片颜色相同。
祠堂方向传来急促的铜铃声，三十七个铃铛在无风自动。我踩着泥泞奔回时，发现每个铃铛内壁都刻着试药人的名字。供桌上1966年9月17日的记录单缓缓展开，师父的咳血在"自愿试药"西字上晕染成北斗星图。瓦当滴水在青砖上凿出小坑，师父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浑浊瞳孔里倒映的星纹与婉清银锁完全重合："你母亲留下的青蒿方...是破解砒霜的关键..."
惊雷再次劈落，供桌上的七枚金针自动排成北斗阵型。师父瘸着腿跃上供桌，撕开衣襟露出肋下暗红斑纹——与渔妇、与他自己右腿坏死的神经，都在暴雨中显现出相同的毒理纹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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