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假的第一天，程默睡到中午才醒。
阳光透过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隙射进来，在地板上划出一道明亮的线。程默盯着那道光线看了很久，意识慢慢回笼。不用赶早高峰，不用面对难缠的客户，这样的早晨本该令人放松，却只让他感到一阵空虚。
他摸索着拿起床头的手机，屏幕上一连串的工作邮件和微信群消息提醒。程默犹豫了一下，最终选择全部标记为己读。既然林总让他休息，那就真正地休息吧。
公寓里一片狼藉。外卖盒堆在茶几上，脏衣服散落在沙发和地板上，书桌上文件资料乱七八糟。程默趿拉着拖鞋穿过这片"战场"，打开冰箱，里面除了几瓶啤酒和过期酸奶外空空如也。
"该补充物资了。"他自言自语，却提不起劲头出门。
最终，程默只冲了个澡，换了身休闲装，决定去附近的公园走走。也许新鲜空气能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一些。
五月的阳光温暖而不炙热，公园里人不多，大多是退休老人和带孩子的妈妈。程默漫无目的地走着，呼吸着久违的新鲜空气。过去几年，他的生活轨迹基本固定在"家—公司—客户会议室"三点一线，己经很久没有这样悠闲地散步了。
他找了个长椅坐下，看着不远处几个孩子追逐玩耍。孩子们的笑声清脆悦耳，让程默想起自己的童年。那时候多简单啊，快乐来得那么容易。而现在，他拥有了曾经梦想的高薪职位、市中心公寓，却再也找不回那种纯粹的快乐。
"程默？真的是你？"
一个女声从身后传来，打断了程默的思绪。他转头，看到一位穿着淡蓝色连衣裙的女性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一本书，正惊讶地望着他。
那张脸有些熟悉，但程默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我是许晴，大学同学，文学系的。"女子走近几步，微笑着补充道，"大三那年我们还一起参加过辩论赛，记得吗？"
记忆的闸门突然打开。程默想起来了，许晴，文学系的才女，当年校园里的风云人物。他们确实在辩论赛上有过合作，他还隐约记得赛后他们一群人通宵庆祝，许晴喝得微醺，谈论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样子。
"许晴！当然记得。"程默站起身，突然有些局促，"好久不见。"
"得有...七八年了吧？"许晴在他旁边的长椅坐下，"毕业后就再没见过你。听说你在奥美做创意总监？很厉害啊。"
程默苦笑一下："昨天刚被强制休假两周，状态不佳。"
"啊，抱歉。"许晴有些尴尬地捋了捋头发，"不过休假也不错啊，正好放松一下。你现在看起来确实...嗯，很疲惫。"
程默摸了摸自己没刮胡子的下巴，自嘲道："像个流浪汉是吧？"
"没那么夸张。"许晴笑了，"就是感觉缺觉，眼睛里没光。"
确觉是真的，但眼睛里没光...程默心里一震。许晴一眼就看穿了他的状态，这种敏锐的观察力他记得很清楚。
"你呢？现在在做什么？"程默转移话题，"我记得你毕业后去了出版社？"
许晴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一下："做了三年编辑，然后...我辞职了。"
"跳槽了？"
"不，我开了家小咖啡馆。"许晴说这话时眼睛亮了起来，"就在前面的梧桐街上，叫'晴空'。有空可以来坐坐。"
程默惊讶地看着她。在他的印象里，许晴是那种会在文学道路上一首走下去的人。开咖啡馆？这转变太大了。
"很意外吧？"许晴似乎读懂了他的想法，"其实做编辑那几年我很不快乐。每天处理稿件、应付销量压力，离我当初对文学的想象越来越远。有一天我突然问自己：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吗？"
程默心头一震。这个问题他最近也常常问自己。
"然后呢？"他忍不住追问。
"然后我就辞职了，用所有积蓄加上贷款，开了这家小咖啡馆。"许晴望向远处，"地方不大，但很温馨。我每周还组织读书会，邀请客人分享自己喜欢的书。虽然收入不如以前稳定，但每一天都过得很充实。"
她说这些话时，整个人仿佛在发光。程默不记得上次看到有人这样谈论自己的工作是什么时候了——也许是在大学时代，当大家还对未来充满憧憬的时候。
"听起来很棒。"程默由衷地说。
"要不要现在去看看？"许晴看了看表，"这个时间店里人不多，我可以给你做杯拿手咖啡。"
程默犹豫了一下。按照他原本的计划，现在应该回家继续躺着刷手机，或者处理那些堆积的工作邮件。但不知为什么，他点了点头。
"好啊，正好我也没什么安排。"
"太好了！"许晴站起身，"走路十分钟就到。"
他们并肩走在公园的小路上，许晴不时指着路边的植物给程默介绍。她似乎对每一种花草都很熟悉，连最不起眼的野花都能说出名字和特性。
"你懂的真多。"程默感叹。
"开咖啡馆后时间自由了些，我就报了植物学的夜校。"许晴笑着说，"小时候就喜欢这些，但大学选了更'实用'的专业。现在算是弥补遗憾吧。"
实用。这个词刺痛了程默。当年选择广告专业时，他不也是出于"好找工作"的考虑吗？虽然他也确实喜欢创意工作，但这些年下来，最初的热情早己被消磨殆尽。
转过几个街角，他们来到一条安静的小街。梧桐树荫下，一间挂着"晴空咖啡馆"木质招牌的小店映入眼帘。店面不大，但布置得很温馨。门口放着几张铁艺桌椅，窗台上摆满多肉植物，透过落地玻璃能看到里面暖黄色的灯光。
"欢迎来到我的小天地。"许晴推开店门，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咖啡馆内部比外观看起来更宽敞。原木色的桌椅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墙上挂着几幅水彩画和书法作品，角落里甚至有个小小的书架。此刻店里只有两位客人，一位老人在看书，一个年轻女孩在笔记本电脑上敲打着什么。
"许姐回来啦。"柜台后的年轻男孩打招呼。
"小陈，这是程默，我大学同学。"许晴介绍道，"程默，这是小陈，周末来帮忙的兼职生。"
互相点头致意后，许晴带着程默来到靠窗的位置坐下。
"想喝点什么？我这里的招牌是海盐焦糖拿铁，不过如果你喜欢清淡的，手冲耶加雪菲也很不错。"
"就招牌吧，相信你的推荐。"程默说。
许晴去准备咖啡的空档，程默环顾西周。这家咖啡馆处处体现着主人的用心——每张桌子上都放着一个小花瓶，插着当季鲜花；书架上的书种类繁多但都经过精选；就连背景音乐也是恰到好处的爵士钢琴，音量刚好让人感到舒适却不打扰交谈。
不一会儿，许晴端着一个托盘回来，上面除了两杯咖啡外，还有一小碟手工饼干。
"尝尝看，饼干是我今早烤的。"她将咖啡放在程默面前。
程默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咖啡的醇香中带着微妙的咸甜，层次丰富却不腻口，比他常喝的连锁店咖啡不知好喝多少倍。
"太好喝了。"他由衷赞叹。
许晴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咖啡豆是我亲自挑选的云南小粒种，海盐焦糖酱也是自己熬制的。开店第一年我专门去意大利学习了三个月咖啡制作。"
"这么认真？"
"既然做了，就要做到最好。"许晴的眼神坚定，"虽然只是家小咖啡馆，但我想让每个客人都能感受到诚意。"
程默突然想起自己最近的工作状态——敷衍了事的提案，应付差事的创意，只求通过不求精品。相比之下，许晴对待这家小店的态度让他感到惭愧。
"你真的很了不起。"程默说，"放弃稳定的工作追求梦想，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勇气的。"
许晴摇摇头："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我只是发现，如果继续做不喜欢的工作，我可能会抑郁。那时候每天起床都觉得是种折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都觉得陌生。"
程默握紧了咖啡杯。许晴描述的正是他最近的状态。
"现在呢？"他轻声问。
"现在虽然很累，但累得开心。"许晴的眼睛弯成月牙，"每天早上开门看到熟客的笑脸，听到有人夸我的咖啡好喝，或者读书会上大家热烈的讨论，那种满足感是以前坐在办公室里永远体会不到的。"
他们聊了很久，从大学生活到这些年的经历。程默惊讶地发现，这是近几年来他第一次与人进行如此深入而放松的交谈。在公司，他不是训斥下属的上司，就是讨好客户的一方；在朋友圈，大家谈论的也无非是房价、股票和升职加薪。而许晴不同，她关心的是书籍、音乐、旅行中的见闻，是生活中那些微小而美好的细节。
"对了，"许晴突然想起什么，"这周六下午我们有个读书会，主题是'城市生活中的诗意'。如果你有兴趣，可以来参加。"
程默本想婉拒——读书会不是他的风格。但看着许晴期待的眼神，他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太好了！"许晴从柜台拿来一张精致的卡片递给他，"这是邀请卡，上面有具体时间。不用准备什么，带着开放的心态来就行。"
程默接过卡片，上面是手写的漂亮字迹，还画着小小的云朵图案。这样用心的邀请卡，在电子邮件和微信群通知盛行的今天，显得格外珍贵。
天色渐晚，程默起身告辞。许晴送他到门口。
"谢谢你今天来。"她真诚地说，"和你聊天很开心。"
"我也是。"程默发现自己说的是真心话，"周六见。"
走出咖啡馆，程默深吸一口气。梧桐街的傍晚宁静而美好，夕阳给一切镀上金色。他突然意识到，这是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他第一次真正注意到日落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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