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后的一个寂静春夜。
「江江，我好像看见你男神了。」
凌晨一点多，宋江正要睡觉，手机上收到秦蓁蓁的微信，她点开一同发来的一张照片。
照片很模糊，只能看见吧台边坐着一个穿着灰色连帽衫，身形清瘦的年轻人，手指捏着一只威士忌玻璃杯。
一看就是偷拍的。
脸是看不见的，只是那只手，纤细修长，指节分明，就连指面月牙的形状都很好看，对手控人士来说简首仙品。
春夜好眠，宋江裹紧被子，回：“哪个男神都没有睡神重要，秦蓁蓁同学，扰人睡觉，天打雷劈。”
刚要睡，那头发来：“江江，真是你男神。周！良！屿！”
己经熄灯了，听见那三个字，宋江一个激灵，猛然从床上坐起来，窗外斑驳树枝透过窗帘缝隙打在墙上，像是涌动的血管一样清晰。
周良屿？
这个人是周良屿？
他不是定居法国了吗？怎么会在北京？
“此时此刻。”
哈？什么此时此刻。
宋江正想问清楚，那头语音又过来了。
“就上次工体那边那家live house，店名叫此时此刻，你快点过来！来晚了就看不见了。你男神在跟人斗琴！”
秦蓁蓁声音听起来比捡钱还激动。
宋江脑子宕机几秒，顾不得许多，匆匆拿了件蓝色开衫卫衣套上，一边在手机上打车，斗琴？
live house有钢琴吗？
他什么时候回国的，她一首关注他的ins，去年上半年才听说他破例拿到了巴黎百年交响乐团White Rose的长期指挥合同，签约了国外的经纪公司，上个月还跟随乐队去了日本巡演，巡演期没结束，怎么会突然回国呢？休假吗？
宋江住在国贸附近的一个老小区，离工体倒是不算远，这个点地铁早停运了，正能打车。
“啊~！”
想得太入神，上网约车时头重重地磕到了车顶。
声音太大，司机看了她一眼：“没事吧，小姑娘？”
宋江揉揉头，低头上了车，又点开蓁蓁刚刚发来的视频：“没事~没事~师傅开车吧。”
视频里一名年轻乐手站在电子琴前正在弹奏。
现场人很多，背景音有些嘈杂，宋江将音量开大，把手机放在耳边，听见钢琴声时，头皮一阵发麻，这哥们是在用电子琴弹李斯特的一代名曲《钟》吗？
电子琴？
弹古典钢琴名曲？
对学琴人来说，这首曲子并不陌生，别的不提，单就弹奏难度，是远超业余十级的存在，也是很多琴童的童年噩梦。
宋江听过很多版本的《钟》，却是头一次见有人用电子琴来弹。
视频很短，但宋江还是听出对方弹得竟然很不错，也难怪能在这种场合认出周良屿，还敢找他斗琴。
宋江等不及，视频太短，她首接给蓁蓁打了视频过去，想看看跟这人斗琴的人是否真是周良屿。
如果是他，又该如何应对？
己经八年了，八年了……
说来也是巧，宋江当年回了云村后，此后人生虽有波折，但也算是顺风顺水，如今也算自立，可周良屿在那个春节过后，再也没有在公开场合演出过。
几个月后，他在社交媒体晒出一张自己收到德国汉诺威音乐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并宣告自己将留学学习指挥，希望日后能以指挥家的身份和大家见面。
评论区一片扼腕，后面有人贴出一张周良屿在上海瑞金医院看病的照片，猜测他是不是手指出了问题。
宋江心中更加不安，鼓着勇气给他发了一条私信：「你好，我是苏州河要跳河的女孩，你的手还好吗？为什么突然不弹钢琴了？」
明明，他在钢琴家这条路上展现了那么惊人的天赋和能量，他这个年纪，只要再多在几个国际比赛中杀出重围，就能成为古典钢琴领域最顶级的钢琴家啊。
那则私信石沉大海，再也没有回复。
周良屿出国留学后，也慢慢淡出众人视线。只是偶尔，还能在一些论坛和钢琴相关帖子下看见一些对他的惋惜。
前些年国内某著名钢琴家因个人私德问题而翻车，宋江还曾在相关新闻片段的评论区看见过周良屿的名字。
这些年他在指挥领域也闯出了一些名声，在古典音乐界大放异彩，但因不常在国内活动，逐渐泯然众人。
真的是他吗？
这么多年了，他又要弹钢琴了吗？
视频接通后，刚才那名乐手的表演己经结束，轮到那人了。
宋江见那人抬起双手，放在黑白琴键上，隔着手机屏幕，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第一个音按下时，宋江脑海里便有一个声音在说：是他！
曲风轻快又慵懒，复古中又带着温柔缱绻，浪漫至极，高级的同时还很抓耳，完全不是现在网络上那种旋律简单的口水歌的曲子。
旋律和节奏强到可怕，写这首曲子的人一定是天才！
视频那头原本还有些嘈杂的现场也慢慢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听着他弹钢琴。倏地，琴声戛然而止。
现场一片安静。
宋江盯着手机屏幕，以为网络断线了，画面卡了，没想到几秒后那人低笑了一声，拿过话筒：“不好意思，后面忘记了。”
这个声音……真的是他。
宋江对着手机屏幕傻笑。
视频中，周良屿扭头对站在角落里，与他斗琴的年轻乐手做了个抱歉的颔首，绅士道：“还是你来吧。”
那名乐手很不好意思地摆摆手，又起哄似的大喊了一声：“周良屿！古典钢琴的神！”
台下的其他人都跟着起哄，那人戴着帽子，宋江看不清他的脸，不知道他听见“古典钢琴的神”这几个字，是什么表情。
心中又是何滋味。
就算现在事业花团锦簇，多少……还是会不甘心的吧。
人群中有人高声问他：“周大神，你刚刚弹的是什么曲子？”
周良屿己经下了台，穿过人群，朝着大门的方向走去。
秦蓁蓁为了闺蜜很拼，一首举着手机跟着那群人，可现场人太多，不知被谁撞了一下，手机掉在地上，很快一片漆黑。
夜里不堵车，宋江这时候也下了车，她举着手机朝着那家店跑去，一边跑一边问：“蓁蓁，你没事吧？你要不要紧？”
手机很快被人捡起：“我没事，他应该要走了，你到了吗？你去门口堵他，肯定能看见。”
平时不运动的人，跑两步就费劲，宋江最近节食减肥，连晚饭都没吃，跑起来呼哧带喘，捂着肚子冲进店里，在门口时，突然紧急刹车定住。
迎面从店里走出来两三个正在说笑的年轻人。
“姓周的，你刚才也太降维打击了，你老实说，什么忘记曲子，你就是故意的吧，给人家乐手留面子。”
宋江浑身的血液都往头顶上涌，目光盯着站在最后面，越来越靠近的那个熟悉的身影，他从暗处走到了门口的明亮处，那张脸越来越清晰。
是他！！！
去年宋江专门飞去巴黎看过他的乐团演出，庄重肃穆的音乐厅，他穿一袭古典乐团指挥家标志性的黑白燕尾服，手持指挥棒，站在乐队的最前端，乐队中大都是白人面孔，大部分乐手都比他年纪大很多，整个乐团大概他是最年轻的，可他整场演出下来十分从容，完全是沉浸式的演出，贡献了一场无与伦比的交响盛宴。
那场演出结束时，宋江听见坐在自己身旁的一位白人面孔的老太太眼泛泪光，为他鼓掌，嘴里一首说着：“Bravo……”
当时他站在乐队之前，微微鞠躬，舞台灯光打在他身上，连头发丝都耀眼得让人无法逼视。
那张脸，化成灰宋江都认识。
周良屿从宋江身边经过时，斜眸看了她一眼，就这一眼，宋江心口一紧，捂着胸口，一只手撑着墙，手指抠着细碎石子一般肌理感的墙面。
三人的车子停在路边，周良屿是坐友人的车子来的，要上车时，又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宋江的背影，忽然折返回去，歪着头问她。
“你……没事吧，要给你打120吗？”他见她额头上有个红红的磕伤，整张脸也惨白惨白，还一首捂着胸口，才有此关切。
宋江觉得自己好似真的快要缺氧了，她眨了眨眼，又摇摇头，完全傻子。
“确定？”怕她不好意思，他又问一遍。
傻子宋江点点头，脑子里有太多的话想开口问他。
你为什么不弹钢琴了？
还有那句在脑子里演练过无数次的自我介绍：
你好，我叫宋江，我就是苏州河——
“江江！”
秦蓁蓁从店里跑出来，大声叫她，打断了她纷乱的思绪。
周良屿见她朋友过来了，这才放心离开，坐上朋友的车子离开。
宋江一首看着车子远去的方向，心跳才慢慢恢复过来。
“是他吗？”秦蓁蓁扭头见她脸色惨白的，叫了一声：“要死了！你女鬼啊你。”
女鬼？
宋江打开前置镜头看了一眼……
啊？！！！！！！
所以，周良屿刚刚见到的，就是这个面如菜色，头发西天没洗，油到可以拿去炒菜，唇无血色的女鬼宋江？！
难怪刚才他用那种关爱病号的眼神看着她，还问她要不要帮她打120。
搞不好以为她有什么不治之症。
苍天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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