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顺着陈荷的指尖,看向画的右下角。
周正正纳闷儿地说:“这不就是一片绿色的灌木丛吗?”
宋舟有些不安:“小荷,是不是看太累了,出现幻觉了?”
他把手掌捂到陈荷眼上:“快歇一会儿吧。”
“不对不对,难道你们看不到吗?”陈荷扒拉开他的手,指着那丛灌木,仔细辨认着,念出一串字母和数字的组合。
众人呆了一会儿,常廷突然拍了一把桌子:“我知道了!只有色盲能看到!”
宋舟一点儿也听不得这个词,顿时沉了脸:“你说什么呢?”
陈荷倒没在意,反而恍然大悟:“常警官说得没错。
“朱藏墨画这片灌木时,用色度相近、明度不同线条隐藏了字符。
“就像从色块中找图形的游戏,是一个道理。只不过是加强版的。”
张佑跟周正正要了放大镜,眼珠子快要瞅掉了:“怎么看也是一坨绿啊……”
常廷把他拎到后边:“看得明白吗你,给陈老师腾地方!”
陈荷指着那丛灌木:“为表达光影和层次感,这看似简单的一坨绿,其实是用数种明暗不同的绿组成。在我眼里,是明暗不同的灰。”
她的指尖顺着只有自己能看到的线条描画,“朱藏墨应该是用一种较浅的绿,以细线画了这串变体字符,你们一点也看不出来吗?”
众人纷纷摇头,一脸茫然。
陈荷收回手:“看不出很正常。一般人的视觉系统会优先处理色彩信息,忽略细微的明度差异。
“但我是色盲者,视觉系统对色彩不敏感,不受颜色干扰,明暗深浅反而成了最突出的信息。
“差异微乎其微,线条也太细,之前我也没看出来。首到这一块儿被阳光照到,增加了清晰度,这才发现。”
张佑目瞪口呆:“那……买家想知道密码,还得请一位色盲患者帮忙了?”
周正正用近乎同情的眼神瞅他一眼,举起自己的手机,对着画上的灌木丛咔嚓拍了一张照片。
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划拉几下,把照片调成黑白色调。
绿色灌木变成了灰色,中间隐隐显现淡一点的弯曲线条,但仍然难以辨认。
周正正想了想,再把对比度拉满,一串字符清晰起来。
张佑惊呼:“哇!正姐好厉害!”
常廷喜不自禁,拍了张佑一把:“是你太笨了。还得是我徒弟!”
陈荷瞥常廷一眼:“你刚才也没想到这法子吧。”
宋舟补刀:“徒弟比师父厉害是怎么回事。”
常廷气不打一处来:“以前轮流怼我就罢了,怎么还男女混合双打呢?”
张佑己经奔到电脑前,输入“房号”和密码。
一个相册似的页面弹了出来,排列着一些视频。
张佑点开第一段视频。
“小荷!”
一声呼唤从音箱里飞出,像青笋一样脆生生。
陈荷呆住了。
那是邱月的声音。
视频画面上,白裙子的少女小跑而来,树叶间落下的阳光碎片跳跃在她的发梢。
裙角一摇飘过画面,邱月奔向前面等她的女生。那是学生时期的陈荷。
“走啦走啦,去食堂!”
“今天不知道还有没有番茄牛腩……”
两个女生手拉着手远去,背影消失在道路拐角。
这显然是一段偷拍的视频,仅有几十秒。
下一段视频自动播放,一个画面接一个画面,都是拍偷的邱月的日常。
在这些鬼祟的视角里,邱月也美好得如一束月光。
如此美好,所以招来摧毁的恶意。
宋舟从后面抱住了陈荷,将她藏在怀里,滚烫的泪珠掉入她的后领。她的背和他的胸口紧贴,听到了彼此心脏裂开的声音。
两人的手指紧紧交缠,仿佛是彼此唯一的浮木。
又一段视频跳出来。
是段夜间的偷拍,偷拍者藏在门口,镜头像一只鬼眼探向教室里,凝视着两个女生的背影。她们前方窗外,是浩瀚无垠的墨蓝星空。
“小荷,告诉你个秘密。我病得最厉害的时候,曾经异想天开……”
邱月的话音轻快,掺着偷拍者沉重的呼吸声,像一头觊觎猎物的兽吞吐着腥气。
再下一段视频,是从高处俯拍下去。从环境可以看出,这里是基地小楼。透过防盗窗的缝隙,可以看到夜色里,两个身影一前一后走来。
前边领路的是邢幺,邱月跟随其后。
这是邱月被以“课后辅导”为名,骗进小楼的那晚。
陈荷绝望地看着,张了张嘴,无声地吐出一句:“不要进去。”
邱月的身影被小楼投下的阴影吞噬,视频中传来沉重的铁门开合声。邱月踏入了魔窟。
咔嗒。
视频被关闭了。原来是常廷抢走了张佑的鼠标,关上了页面。
所有人心头都像压了块石头,屋子里陷入寂静,落针可闻。
过了一阵儿,常廷才压抑地吐出一句:“这帮人真是……该千刀万剐。”
他们出售的不仅仅是死亡油画。还把鲜活的生命由美好、到被玷污摧残、再到毁灭的过程,包装成油画的附属品,打包卖给买家。
吃人吃得饮血吞骨,渣都不剩。
常廷扫一眼掉了魂儿似的陈荷和宋舟,清了清嗓子:“剩下的内容,由我们警方审核吧。”
陈荷抬起头:“前边这些日常视频……能拷给我们吗?”
常廷点头:“等案子结束,我请示一下,应该没问题。还有邱月的手机,以及……另一样证物,都会还给你们。”
两人一怔。陈荷问:“另一样证物是什么?”
常廷走回油画前,拿起一次性手套:
“我们同事在海外买家的展厅中,第一次见到这画的时候,它是陈列在展厅中间一个透明展柜中的,正面反面都可以看到。”
“这画其实有两层,另一层藏在背板中。行昌商行外销的审批材料里,做了隐瞒。买家拿到手后,拆下背板,就能露出后面的画。”
常廷戴好手套,把画翻转过来。
红的花,绿的杆,黑色的泥土,雪白的骨。
鲜明的,激烈的,绝望的色彩,一层层堆砌在画布上。
那是邱月的最后一幅作品。
朱藏墨竟敢把它附在自己肮脏的画作背后,供买家观赏玩味画者的绝望,他竟敢——
陈荷只觉全身血液冲上头顶,那红和绿冲出画框扑面而来,拧成炫目的巨大漩涡,她跌入其中。
“小荷……”
呼唤声像从云端传来,陈荷的视野渐渐清晰,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跌倒了,宋舟抱着她,惊慌得脸色苍白。
“身上哪里不舒服?我们马上去医院!”宋舟的声音哆嗦着。
“我……”陈荷扶着他的手坐起来,目光投向那幅画。
她怔怔地说:“我好像……看到颜色了。”
视野中,彼岸花艳红的花朵浸在一层金粉似的夕照里,仿佛迎风摇曳。
……
两年后,司法程序走完。
吕盾因犯下故意杀人罪等多项罪名,事实清晰证据确凿,数罪并罚,被决定执行死刑。
吕盾被押赴刑场的当天,停更两年的漫画《彼岸的谶语》忽然更新新篇,以示庆贺。
新篇标题:“如果世上没有恶魔”。
“滋滋——”
烧烤架上,肉串冒着白烟。
镜头拉远,在烤串的是个年轻人。清爽的短发,戴着围裙。从面容轮廓可以看出,是成年版的邱松。
西周风景如画,几棵柿子树挂着累累硕果。
邱松把烤好的串儿放进盘子:“烤好了,可以吃了。”
没有人回应。他抬起头张望:“人呢?人都哪去了?卷毛!”
不远处的小河边,一丛芦苇后延伸出钓竿,然后冒出个脑袋。卷毛乱蓬蓬的,黑框眼镜占了一半脸,不满地做口型:“别吵,还想不想吃烤鱼了!”
邱松嘀咕:“等你的鱼,大家都得饿肚子。”
他拿起两根肉串,沿着林间小道,踩着落叶往山坡上走去。
山坡顶上并列着两个画架,两个女生背对着镜头,正在写生。
她们的衣角浮动在风里,发丝被阳光照得透亮。
“肉串烤好了,吃完了再画吧。”邱松高声说。
两人回过头来。一个是邱月,一个是陈荷。
“等会儿。”“马上。”
“好吧好吧。”
邱松在两人中间的草地上坐下,“两位大画家,请。”
左手的串儿喂到邱月嘴边,右手的串儿递到陈荷嘴边。
“哥手艺真好。”“再接再厉!”
两人握着画笔,鼓着脸颊发出赞扬。两幅画布上,描绘着同样美丽的世界。
山坡下忽然传来嚷嚷声:“啊啊啊啊啊!”
三人回头望去。邱月手搭凉篷:“卷毛好像钓到鱼了!”
小河边,卷毛扎着马步,手中的鱼竿绷成弓形,呼喊道:“小松,快来帮忙啊!”
邱松张望着:“不对,好像是卷毛要被鱼钓去了!”
三个人奔跑下去。
邱松跑上前抓住鱼竿,跟卷毛一齐用力。
一条大鱼泼溂溂被拎到半空,甩出明亮的水珠。
卷毛欢呼着:“好肥啊!”
前边都是黑白的,下一格,秋季的颜色忽然铺满画面。
天空澄蓝,像倒悬的湖。阳光穿过柿树的枝间,叶片滤成透亮的黄和绿,橙红的果实沉甸甸坠在枝头。
树下铺着的蓝白格子餐布上,落着暖融融的浅金色光斑,鱼在烧烤架上泛出焦黄。
西个年轻人的笑容比这秋天还要明亮。
漫画完结。
——正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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