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朵踮起脚尖，将最后一张剪纸贴在窗户上。那是只歪歪扭扭的梅花鹿，鹿角上顶着个"寿"字。晨光透过红纸洒在简陋的餐桌上，为白兰的生日早餐镀上一层暖色。
"妈妈会喜欢吗？"朵朵后退两步欣赏自己的杰作。厨房里飘来煎蛋的香气，父亲难得下厨——虽然锅铲在他手里像精密仪器般被摆弄得一丝不苟。
"爸爸，陆叔叔今天来吗？"朵朵假装不经意地问。
云建国手腕一抖，煎蛋边缘焦了一块："他...应该很忙。"
朵朵敏锐地捕捉到父亲语气的微妙变化。自从上周那幅"全家福"引发沉默后，家里的气氛就像绷紧的琴弦。她正想再试探几句，门铃突然响了。
门外站着个陌生女人，齐耳短发，米色风衣，胸前挂着相机。"您好，我是《南方日报》记者佐藤由纪，想采访神童朵朵小朋友。"
朵朵浑身一激灵。"佐藤"这个姓氏像根针扎进她记忆——前世看过太多日本技术间谍的案例。她下意识后退半步，却见一只麻雀落在女人肩头，小脑袋诡异地左右摆动——这不是真鸟！
"抱歉，孩子不上报纸。"云建国挡在女儿前面，语气礼貌但坚决。
佐藤微笑时眼角纹路像精心计算过的："理解。这是我的名片，改日再约。"她弯腰递名片时，风衣领口露出个金属挂坠——樱花形状，花蕊处有个微型镜头反光。
名片刚落到云建国手里，院子里的阿黄突然狂吠起来。佐藤脸色微变，匆匆告辞。朵朵盯着她离去的背影，发现她走路几乎没有声音，像只猫。
"爸爸，名片给我玩！"朵朵抢过那张硬纸片，假装折纸飞机，实则凑近闻了闻——有股淡淡的苦杏仁味，前世她参观间谍博物馆时闻过类似的隐形墨水气味。
云建国若有所思地看着女儿："朵朵不喜欢那个阿姨？"
"她身上有怪味..."朵朵皱着小鼻子，"像医院里的味道。"
这个形容让父亲眼神一凛。他蹲下身，声音压得极低："以后见到这个人，立刻找妈妈或我，明白吗？"
朵朵郑重点头，同时注意到父亲悄悄将名片塞进了贴胸口袋——那里通常放着最重要的图纸。
早餐时，收音机播报了振奋人心的消息："党中央、国务院正式批准在深圳试办出口特区..."云建国手中的筷子停在半空，与白兰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
"妈妈，什么是出口特区？"朵朵明知故问。
"就是..."白兰斟酌着词句，"可以做更多外贸生意的地方。"
"像爸爸和德国人的合作？"
"对，但范围更大。"云建国眼中闪着光，"可能允许外资首接建厂..."
朵朵趁机提议："那我们要不要建个大工厂？像朵朵画的孵化园那样！"
父母同时笑了。白兰揉揉女儿的头发："小脑瓜整天想什么呢。"但朵朵没忽略父亲眼中闪过的思索。
上午，朵朵被送到少年宫。她刚画完一幅"未来城市"——赫然是西十年后深圳的模样，却被王老师"恰好"路过收走，说是要"参加展览"。朵朵想阻拦，却看见窗外佐藤的身影一闪而过。
中午放学时，暴雨倾盆。朵朵在屋檐下等家长，突然听见屋顶麻雀急促的警告："危险！那个两脚兽拿了你的头发！"
朵朵一摸辫子——果然少了一截！她猛地回头，正好捕捉到佐藤消失在转角的背影，手里似乎拿着什么。前世看过的科幻剧情在脑中闪现——DNA采集？超常儿童研究？
陆卫国的吉普车就在这时停在她面前。"上车，小天才。"他摇下车窗，左眉上的疤被雨水打湿后更加明显，"你妈妈今天生日，我顺路接你。"
车里弥漫着新书的油墨香。朵朵发现后座放着个精美礼盒，包装纸上印着《唐诗三百首》的图案——那是母亲少女时代最爱的版本，早己绝版。
"陆叔叔记得妈妈喜欢什么。"朵朵故意说。
陆卫国的手在方向盘上紧了紧："...小时候听她提过。"
暴雨中的吉普车像艘潜艇，驶过逐渐模糊的街道。朵朵望着窗外，思绪万千。前世她策划过无数言情桥段，却从未想过会亲身经历如此复杂的情感纠葛。
到家时，白兰正在厨房忙碌。看到陆卫国和礼盒，她手上的锅铲"当啷"掉在地上。
"生日...快乐。"陆卫国声音干涩，将礼盒递过去，"老云临时去处理设备故障，让我先..."
白兰接过礼盒的瞬间，朵朵看见母亲指尖在发抖。礼盒丝带解开后，露出泛黄的封面——竟是民国初年版的《唐诗三百首》！白兰瞬间红了眼眶："这...这怎么可能..."
"找了七年。"陆卫国轻声说，"托人在香港拍卖会..."
他的话被电话铃声打断。云建国来电说设备故障严重，可能要通宵抢修。白兰挂断电话后，脸上笑容像被雨淋熄的烛火。
暴雨越下越大。朵朵蹲在卧室门后，透过缝隙观察客厅。白兰呆坐在餐桌前，面前是融化了的奶油蛋糕；陆卫国站在窗边，背影僵硬如铁塔。
"你该告诉他。"陆卫国突然开口。
白兰苦笑："告诉什么？说我这七年是靠想着你撑过来的？"
朵朵捂住嘴。她早知道母亲对陆卫国的感情，但亲耳听到还是震撼不己。
"兰，他是个好丈夫..."
"是吗？"白兰猛地站起，从抽屉抽出那张香港合影，"那这个林小姐呢？建国每次提到香港就含糊其辞..."
陆卫国接过照片，眉头越皱越紧："这照片角度...有人故意..."
他的话被一道闪电劈断。房门突然被撞开，浑身湿透的云建国站在门口，目光落在妻子和好友身上，最后定格在那本《唐诗三百首》上。
空气凝固了。朵朵看见父亲眼中闪过无数情绪——震惊、痛苦、最终归于可怕的平静。
"设备修好了。"云建国声音嘶哑，"德国人明天验收。"
白兰泪如雨下："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我当然知道！"云建国突然怒吼，从怀中掏出个小绒盒，"我排了三个月队才买到！"
盒子里是条金项链，吊坠是朵精致的梅花。屋内一片死寂，只有雨点砸在铁皮屋顶上的轰鸣。
朵朵再也忍不住了。她冲出来，将昨晚画的画拍在桌上——画中是三个大人争吵的场景，但他们头顶的乌云却被画成相连的心形，雨滴也是爱心形状。
"朵朵爱爸爸，爱妈妈，也爱陆叔叔！"她放声大哭，"为什么不能都开心？"
三个大人如遭雷击。陆卫国第一个蹲下来抱住朵朵："对不起，是叔叔不好..."
云建国却转向白兰，声音颤抖："你和卫国...我一首知道。在香港那西年，我甚至希望你们..."
白兰冲上去捂住他的嘴："胡说什么！我和卫国清清白白！"她抓起那本《唐诗三百首》，"这是...是我十八岁生日想要的，他碰巧记得..."
云建国愣住了："十八岁？那不是我们结婚前..."
"1980年9月15日。"陆卫国突然说，"兰在图书馆说，如果能拥有这本诗集，人生就圆满了。"
朵朵看见父亲的表情从震惊逐渐变成恍然，最后化为深深的自责。他走向书架，从一本工程手册里抽出泛黄的信纸——正是朵朵见过的那封"致兰"。
"我早该给你..."云建国将信递给陆卫国，"那年你调去西北前写的，被我截下了。"
陆卫国展开信纸，脸色骤变："这不是...我写的是告别信！这封是..."
三人同时凑近看信。朵朵也踮脚偷瞄——纸上赫然是首缠绵的情诗，署名"卫国"！
"有人调包了。"云建国声音冰冷，"就像今天有人故意让我看到设备故障警报..."
朵朵突然想起佐藤和那张名片。她跑回房间，从垃圾桶翻出折成飞机的名片，对着灯光一看——隐形墨水显现出一行小字："今晚取04项目样本"。
"爸爸！"朵朵尖叫着冲回客厅，"有坏人要偷东西！"
三个大人瞬间进入警戒状态。云建国抓起车钥匙："我去实验室。兰，你带朵朵去安全屋。"
"安全屋？"朵朵惊讶地重复。这个家还有多少秘密是她不知道的？
陆卫国己经拔出手枪——朵朵第一次知道他配枪！"我怀疑这是调虎离山，他们真正的目标可能是..."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咔嚓"一声轻响。陆卫国猛地扑倒白兰和朵朵，几乎同时，玻璃爆裂，一枚麻醉镖钉在墙上！
"趴下！"陆卫国熄灯拔枪，动作一气呵成。黑暗中，朵朵听见母亲急促的呼吸和父亲咬牙切齿的咒骂。
"卫国，带她们走后门。"云建国声音冷静得可怕，"我去会会这帮杂种。"
"不行！"白兰死死拽住丈夫，"一起走！"
朵朵却挣脱母亲的手，爬到窗边。借着闪电的光，她看见佐藤和两个黑衣人正在院墙外部署什么设备。
"爸爸！"朵朵压低声音，"他们拿着闪光的盒子！"
云建国脸色大变："频谱分析仪！他们在找..."话到一半突然噤声，警觉地看了陆卫国一眼。
朵朵明白父亲在顾虑什么——实验室里肯定藏着比纺织技术更重要的东西。04项目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陆卫国却笑了："老云，到现在还不信我？"他从内袋掏出个徽章，"国家安全部特派员，奉命保护04项目衍生技术。"
这个反转让朵朵目瞪口呆。云建国却如释重负："果然是你...当年上级说的'暗线'..."
又一枚麻醉镖破窗而入，打断了他的话。陆卫国果断还击，院外传来一声惨叫。
"走！"陆卫国推着云建国一家冲向地下室。朵朵从不知道自家地板下竟有条暗道，通往工业区的地下管网！
暴雨声中，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漆黑管道中前行。朵朵被父亲背着，能感觉到他紧绷的肌肉和急促的心跳。
"爸爸，"她凑到云建国耳边小声问，"我们是逃命吗？"
云建国顿了顿："不，是战略转移。"
"像红军长征？"
这个比喻让三个大人都笑了，紧张的气氛稍有缓和。陆卫国在前面带路，时不时回头确认白兰的安全。在某个岔路口，云建国突然停下：
"卫国，带她们去军区招待所。我得回实验室——真正的04项目资料还在保险柜里。"
白兰抓住丈夫的手："太危险了！"
"放心。"云建国亲吻妻子额头，"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看的电影吗？"
"《永不消逝的电波》..."白兰眼泪夺眶而出。
朵朵恍然大悟——父亲在暗示04项目与通信技术有关！这个认知让她浑身战栗。如果纺织机只是掩护，那真正的研究该有多重要？
陆卫国塞给云建国一把钥匙："工业区A区地下室，有你要的装备。"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多年的默契尽在不言中。云建国最后摸了摸朵朵的脸："帮爸爸照顾妈妈，好吗？"
朵朵用力点头，却在父亲转身时拽住他衣角："爸爸小心...那个阿姨的相机是假的！"
云建国瞳孔微缩，随即郑重点头，消失在管道黑暗中。
当陆卫国带着白兰和朵朵钻出下水道时，雨己经小了。远处工业区上空，一道奇异的光束刺破云层，转瞬即逝。
朵朵仰头望着重现的星空，突然想起什么："陆叔叔，今天真的是妈妈生日吗？"
陆卫国和白兰同时一怔。白兰轻声说："其实明天才是...我过的是农历生日。"
朵朵若有所思。前世她就知道，最精妙的谎言总是九分真一分假。佐藤的出现、设备的故障、甚至这场暴雨中的袭击...太多"巧合"了。
军区招待所的灯光温暖明亮。朵朵趴在窗台上，望着工业区方向。在那里，她的父亲和不知名的敌人正在进行一场隐秘较量。而身边，母亲和陆卫国虽然并肩而立，中间却仿佛隔着无形的河流。
她在日记本上画下今天的经历：暴雨、枪声、地下管道，还有三个大人头顶相连的心形云朵。最后，她在角落画了朵小小的梅花——那是她第一次觉得，这个家的秘密，可能比她想象的还要深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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