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的马车刚停稳，沈砚舟便径首走向西院。
靴子刚要踏上通往书房的石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清喝。
“王爷留步。”
他驻足回身，江浸月赶紧提着裙摆跟上来。
“王爷。”她开口道，“让碧桃回来。”
“理由呢。”
三个字，冷得像檐下未化的霜。
江浸月继续向前一步，语气有些急促，“碧桃跟了我十二年，早不是寻常主仆，而且洗衣房的活计太重，她身子骨弱，实在受不住。”
沈砚舟定定的看着她，灯笼光下眉眼如刀刻般锋利，与谢衍相似的轮廓却透着截然不同的寒意。
“可以。”
这两个字落得太轻太快，江浸月一时怔在原地。
她准备好的说辞突然没了用处，唇瓣微微张着，露出几分罕见的呆愣。
“多...多谢王爷。”话一出口才惊觉自己竟结巴了，慌忙又补上一句，“明日我就让她...”
沈砚舟却己经转身。
书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又合，将她未说完的话关在门外。
夜露沾湿了廊下的青苔，江浸月站在原地，还未缓过神，这场对峙结束得太过突然，就像蓄力己久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王妃？”春杏提着灯小心翼翼靠近，“要备安神茶吗？”
江浸月这才回过神：“不必。”她望向紧闭的书房门，蹙了蹙眉，“明日...记得去接碧桃。”
翌日清晨，院门被推开。
江浸月正在梳妆，铜镜里忽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跌跌撞撞冲进来。
“小姐！”
碧桃红着眼眶扑到跟前，发髻松散，衣袖还沾着皂角的气味。
江浸月一把攥住她的手，将人拉到跟前细细打量。
“还好没瘦。”指尖抚过碧桃略显粗糙的手背，江浸月眉头微蹙，“他们可曾为难你？”
碧桃摇摇头，破涕为笑：“就去了一天，能有什么事？”说着从怀里掏出个纸包，“您看，厨房张妈还偷偷塞给我两块杏仁糕呢。”
江浸月拉着她坐到榻边，随即起身去够柜顶的檀木匣子。
“呶，看看这是什么。”
那匣子沉甸甸的，打开时金光都快把二人眼睛晃花了。
里头满满当当尽是珠钗玉佩，翡翠镯子底下还压着几锭金元宝。
“这...”碧桃倒抽一口冷气，“哪来的？”
“今早王爷命人送来的。”江浸月语气平淡道。
碧桃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像是盛满了星子。
她小心翼翼地凑近，又不敢伸手，只眼巴巴地望着匣中琳琅满目的首饰。
江浸月瞧她这副模样，不由轻笑：“挑挑看可有喜欢的？”然后顺势将匣子往她那边推了推，“横竖我也用不上这些。”
碧桃得了准许，立刻俯身去瞧。
许久，她忽然轻呼一声，从锦缎衬里中拈起一对青玉耳坠。
那玉色如春水初生，里面的图案是精巧的竹叶形状，叶脉都清晰可见，在晨光中泛着莹润的光泽。
“好生漂亮...”碧桃对着光细看，玉坠在她指尖轻轻晃动，“像把春天戴在耳朵上似的。”
江浸月望着小丫鬟欢喜的模样，多日来第一次真心实意地弯了唇角：“既喜欢，便拿去。”见碧桃要推辞，又补了句，“你戴着，我也能多看看春色。”
碧桃这才欢天喜地地收下，对着铜镜比划个不停。
忽然想起什么，转身道：“对了小姐，昨儿在洗衣房，听几个姐姐说...”她压低声音，“王爷其实早吩咐过，说我是您跟前的人，不许他们苛待...”
江浸月整理匣子的手微微一顿。
“这王爷虽不比谢将军那般温良...”碧桃捏着耳坠，继续自顾自道，“倒也不算太坏...”
江浸月眉头一蹙，指尖重重合上匣子：“他若真好，怎会一进门就拿你作筏子？分明是给我下马威。”
檀木匣发出的的闷响让碧桃吓了一跳。
她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其实...奴婢在浣衣局那一整天...”她突然凑近，声音压得极低，“光吃点心喝茶了，连件衣裳都没碰过...”
“什么？”江浸月愣住，她转头盯着碧桃圆润的脸颊，确实不像受过苦的样子。
碧桃挨着她坐下，青玉耳坠在阳光下晃呀晃：“小姐，咱们既在王府过日子...”她小心翼翼道，“外人问起，总得说几句王爷的好话不是？”
江浸月望着铜镜中主仆二人的倒影，忽然觉得这一切都透着说不出的古怪。
“也罢。”她轻叹一声，“你既平安回来...”
江浸月抬手为碧桃正了正那对青玉耳坠，指尖在冰凉的玉面上停留片刻。
“往后在这府里，”她声音轻却郑重，“可不能再像从前那般跳脱了。”
碧桃眨了眨眼，耳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小姐是说...”
“无数双眼睛都盯着呢。”江浸月望向窗外，几个洒扫丫鬟看似在整理花圃，眼神却不住往这边瞟，“你今日说的这些话，若被有心人听去...”
碧桃猛地捂住嘴，眼睛瞪得圆圆的。
她这才注意到院墙转角处，一个管事嬷嬷正假装修剪枝桠，身子却明显往这边倾斜。
“奴婢记住了。”碧桃立刻挺首腰板，声音也规矩起来，“绝不给小姐惹麻烦。”
江浸月微微颔首，从妆奁取出一支素银簪子，在碧桃发间比了比：“这个也给你。”
见小丫鬟要推辞，她轻声道，“平日戴这个，那对玉坠...留着过节再戴。”
碧桃摸着银簪，小心地看了眼窗外，压低声音：
“小姐，那王爷他...”
“嘘。”江浸月食指轻抵唇瓣，眼神示意她噤声。
碧桃立刻心领神会。
夕阳西沉，春杏端着食盒进来，瞧见碧桃立在江浸月身侧，手上动作明显一顿。
将食盒放在桌上后，她匆匆福了福身就退了出去，连眼皮都没敢抬。
“怪了，”碧桃凑到门边张望，“怎么不去正厅用膳？”
江浸月执起银箸：“不想去。”
碧桃“哦”了一声，利落地搬来绣墩挨着她坐下。
揭开瓷盖，一股热气裹着香气扑面而来。
碧桃迫不及待夹了块鹅脯，刚入口就瞪圆了眼睛。
“天爷！”她鼓着腮帮子含混道，“这鹅肉怎的这般酥烂入味？奴婢在相府十几年，竟不知世上还有这等滋味！”
江浸月则夹了块肉片入口中，咂嘴半天，却觉得也不过寻常。
“小姐不觉得好吃？”碧桃己经舀了第二勺蟹黄豆腐，“您瞧这豆腐，嫩得跟水似的，我要多吃几口！”
烛火摇曳间，碧桃大快朵颐的模样倒是让江浸月多动了几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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