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浸月扶着碧桃回到东院，立刻命人去请太医。
她亲自拧了热帕子，小心翼翼地替碧桃擦拭手肘上的伤口。
“嘶——”碧桃倒抽一口冷气，却又强撑着笑道：“小姐别担心，奴婢皮糙肉厚的，过两天就好啦！”
“还说呢，”江浸月轻斥，手上动作却更轻柔了，“都肿成这样了。”
她看着太医为碧桃包扎，心里盘算着明日定要派人去知府衙门讨个说法。
与此同时，西苑。
春杏站在书房门外，手指蜷了又松，松了又蜷，终于鼓足勇气轻轻叩响了木门。
“咚、咚、咚。”
三声轻响后，里头一片寂静。
她的心跳愈发剧烈，掌心渗出细密的汗珠。
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再敲时，门内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
“进来。”
那声音很冷淡，春杏浑身一颤，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是浓郁的墨香与沉水香交织的气息。
书房内光线昏暗，唯有案几上一盏孤灯摇曳。
沈砚舟端坐在案前，手中执笔未停，连头都未抬。
烛火映照下，他的轮廓如刀削般锋利，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寒意。
春杏的腿突然有些发软。
她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两步，跪伏在冰凉的地砖上。
“王、王爷...”
沈砚舟这才抬眼。
那一瞬间，春杏仿佛被某种猛兽盯上，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他的眼神深不见底，漆黑的眸子里看不出半点情绪，却莫名让人脊背发凉。
“何事？”
简简单单两个字，却压得春杏喘不过气。
她慌忙从怀中掏出那叠诗稿，双手捧着举过头顶，手臂止不住地发抖。
“奴、奴婢在东院收拾时...偶然发现了这些...”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沈砚舟的目光落在那些泛黄的纸页上，半晌，才伸手接过。
他修长的手指一页一页的翻动着诗稿。
春杏偷眼瞧去，只见他眉头渐渐蹩起，眼睫低垂，遮住了眸中翻涌的情绪。
当翻到一页被泪水晕染得字迹模糊的诗稿时，他的喉结轻轻滚动，下颌线绷紧了一瞬。
春杏偷眼瞧着，心里暗喜——那纸上分明写着“赠谢衍”，王爷岂能不怒？
可下一秒，沈砚舟却忽然合上诗稿，随手放回案几上，动作轻得仿佛那只是一叠无关紧要的文书。
他抬眸，目光淡淡地扫过春杏，眼底的情绪早己收敛得一干二净，又恢复了往日那般疏离淡漠的模样。
“知道了。”他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回去吧。”
春杏愣住，不甘心地咬了咬唇。
她本以为会看到王爷震怒的样子，没想到竟是这般反应。
她好不容易才寻到这个机会，若就这么回去，岂不是白费心思？
更何况，若让江浸月知道是她告的密……
她咬了咬牙，索性心一横，重重磕了个响头，额头抵着冰凉的地砖，声音带着哭腔颤抖道：“王爷明鉴！奴婢在东院实在活不下去了！”
她抬起脸，眼眶通红，眼泪顺着脸颊滚落，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
“王妃素日只让奴婢干最粗重的活，洗衣、劈柴、倒夜香……稍有差池，便非打即骂！”
“每日天不亮就要起来烧水、扫地，还要洗整院的衣裳。前几日奴婢腰伤发作，稍微慢了些，王妃就...”
她故意欲言又止，掀起衣袖露出手臂上几道淤青——那其实是前日她偷懒被管事嬷嬷责罚的痕迹。
她越说越激动，声音哽咽：“就连那个碧桃，仗着王妃宠爱，也处处刁难奴婢！奴婢……奴婢实在受不住了！”
她伏在地上，肩膀颤抖，哭得情真意切，仿佛真的受尽欺凌。
沈砚舟静静地看着她表演，眸色深沉，看不出情绪。
半晌，他才慢慢开口，声音冷淡：“既如此，你明日便来西苑。”
春杏心头一喜，却听他又道：“负责照顾花园里的花。”
她一愣，随即大喜过望，连忙叩首：“多谢王爷恩典！奴婢一定尽心尽力！”
沈砚舟不再看她，只是淡淡道：“退下吧。”
春杏低着头退出书房，关上门后，脸上的泪痕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得意的冷笑。
她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心里既得意又忐忑。
虽然王爷的反应出乎意料，但好歹她成功离开了东院。
至于那些诗稿...她阴阴一笑，王爷现在不发作，不代表以后不会。
江浸月，你以为你还能得意多久？
春杏离开后，书房内重归寂静。
沈砚舟独坐案前，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孤长。
他静默许久，终是重新拿起了那叠诗稿。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纸页，那上面的字迹清丽婉约，笔锋却透着几分倔强——一如江浸月这个人。
“忆昔垂杨系马时...”他低声念出第一句，指尖在“忆”字上微微一顿。
这个字起笔轻柔，收尾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执笔之人强忍着的哽咽。
纸上的墨迹深浅不一，有几处笔画明显加重，许是笔尖在纸上停留了太久。
“......夜雨敲窗惊旧梦，残灯照壁忆君颜。”
他的指尖蓦地停在“君”字上。
这一笔写得极重，墨迹几乎透纸背，最后一捺却突然收住，是执笔之人终于忍不住溃堤的情绪，仓促搁笔。
窗外忽的一阵风吹过，火光摇曳间，映出他眉宇间一闪而逝的痛色。
他闭了闭眼，喉结艰难地滚动，再睁眼时，眸中己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唉。
诗稿最后一页的泪痕犹在，他凝视良久，终是将所有纸张仔细抚平，收进匣中。
他的动作很慢，铜锁落下的声响很轻，却仿佛耗尽了他全部气力。
案头烛火渐弱，他仍保持着端坐的姿势。
若此刻有人推门而入，只会见到靖安王如常批阅文书的身影。
唯有那盏早己凉透的茶，水面倒映着他紧抿的唇线，泄露了几分难言的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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