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桃离开后,日子像被抽走了最后一丝鲜活的气息。
江浸月整日蜷在帐中,连掀帘望天的兴致都没了。
帐内炭火终日不熄,却仍驱不散渗入骨髓的寒意。
偶尔跟着沈砚舟巡视军营,脚下踩着的不再是松软的草地,而是干裂的冻土,每一步都发出脆响。
十月的北风刮得越发凌厉,像刀子般削去了远处山峦最后一点绿意。
曾经点缀荒原的灌木丛,如今只剩下枯枝在风中瑟瑟发抖。
有时她站在帐外,能看见成群的乌鸦在光秃秃的树梢盘旋,黑压压一片,叫声凄厉得刺耳。
雪是半夜开始下的。
江浸月被帐外异样的寂静惊醒,掀开帘子的一瞬,满目苍茫的白撞进眼底。
鹅毛般的雪片簌簌落下,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一种颜色。
她怔在原地,呼出的白气在眼前凝了又散。
姑苏的雪总是矜持的,像一层薄纱轻轻覆在瓦上,不等日头出来就消尽了。
而眼前这场雪,却是铺天盖地、浩浩荡荡,仿佛要把整个荒原都吞没。
她赤着脚跑出帐外,冰凉的雪粒立刻钻进趾缝,激得她轻轻战栗。
一片雪花落在掌心,剔透的六角形还未来得及看清,便化作一滴微凉的水。
更多的雪落在她的发间、眉梢,在乌黑的睫毛上凝成细小的冰晶。
她仰起头,任由雪片扑在脸上,那微弱的刺痛感竟让她觉得鲜活。
远处,连绵的营帐都戴上了雪白的兜帽。
哨塔上的旌旗冻成了冰雕,偶尔被风掀起时,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几个早起的士兵在雪地里踩出深深的脚印,很快又被新雪掩埋。
她蹲下身,用手指在雪地上划出一道痕迹。
指尖很快冻得通红,却固执地继续画着。
江浸月忽然想起之前,谢衍和她约定好以后会一起去北方看雪。
如今她终于见到比巴掌还大的雪了,却是在这血与火交织的边关。
指尖继续在雪地上划动,等回过神来,“谢衍”二字己清晰地印在皑皑白雪间。
笔画工整得像是写过千百遍。
事实上,她确实常在案几的水痕上、帐布的薄霜里,一遍遍描摹这个名字。
远处传来靴子踩雪的咯吱声。
江浸月慌忙起身,用脚慌乱地抹过雪地。
等沈砚舟走到近前,那个名字己经变成一团模糊的痕迹,像被鸟雀啄乱的落花。
“在看雪?”沈砚舟的黑氅上积了层雪沫,眉睫都染了白。
她低头拢了拢鬓发,再抬眼时己换上平静的神色:“嗯。”
沈砚舟的目光扫过那团被踏乱的雪痕,忽然解下自己的黑狐裘披在她肩上。
皮毛还带着他的体温,暖意顺着脖颈蔓到心口。
他什么也没问,只是和她并肩站着,看雪落荒原。
一片雪花飘进她的衣领,凉得她轻轻一颤。
这细微的凉意却让她突然意识到,原来思念早己不再如刀割。
它变成了一片雪,一滴雨,无声无息地渗进生命里,成了再也拂不去的印记。
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月沉舟不系》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江浸月在雪地里站得太久,双脚早己冻得失去知觉。
等她蹦跳着奔回营帐时,脚趾己经泛出不祥的青白色。
她赶紧呼唤军医,那人提着药箱匆匆赶来,掀开锦被一看,眉头顿时拧成了疙瘩。
“冻伤入骨了。”老军医往铜盆里倒着药酒,辛辣的气味弥漫开来,“这十天半月,王妃怕是下不得地了。”
帐外的风声越发凄厉,吹得牛皮帐布哗啦作响。
江浸月蜷在榻上,看着军医往她脚上涂厚厚的药膏。
药膏是褐色的,抹在皮肤上像结了一层痂。
疼痛随着药性慢慢泛上来,像无数细针在扎。
军医临走时叮嘱的话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号角声盖过。
她听见帐外脚步声杂乱,兵器碰撞声此起彼伏,是沈砚舟在调兵。
但自始至终,那熟悉的脚步声没有靠近她的帐门。
但前一刻,沈砚舟还立在原地。
黑氅上积了厚厚一层雪,几乎要把他站成一座冰雕。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雪地上那团凌乱的痕迹上,匆忙抹过的雪泥里,“谢衍”二字依然清晰可辨。
雪越下越大。
一片雪花落在那个“衍”字上,正好盖住最后一点。
沈砚舟突然抬脚,靴底重重碾过那个名字。
他头也不回的走进中军大帐,然后双手撑在案上愣神。
肩上的雪簌簌落下,在炭盆边化成一滩水。
案几上的地形图被水渍晕开一角,恰巧遮住了标记契丹大营的红叉。
亲卫来报,发现王爷正盯着那团水渍出神,他轻唤,沈砚舟才回过神来。
待亲卫脚步声消失在帐外,沈砚舟仍盯着那团晕开的水渍。
他忽然想起江浸月冻得通红的指尖。
她写那个名字时,是不是也像当年在江南的梅雨天,一笔一画的给谢衍写诗时般认真?
帐外风雪更急了。
远处俘虏营传来孩童的啼哭,像细弱的猫叫,很快被风声撕碎。
“王爷...”亲卫去而复返,欲言又止。
沈砚舟头也不抬:“说。”
“那契丹王妃...把身上衣裳都裹在孩子身上了...眼看快冻死了。”
沈砚舟伸手抹去地形图上的水渍。
“把本王的那件披风送去。”他指了指一旁。
亲卫愕然抬头,那件披风是祖上所赐,王爷平日最是爱惜。
“再支顶毡帐,生上火盆。”沈砚舟的声音淡淡的,“别让他们死了。”
待亲卫离去,他抓起佩剑走出大帐。
风雪迎面扑来,远处江浸月的营帐亮着昏黄的灯,像茫茫雪原上唯一的暖色。
俘虏营的方向传来骚动,隐约听见有人在用契丹语唱摇篮曲。
沈砚舟站在雪地里,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
他想起很多年前,也有人把衣物裹在他身上,说“别着凉”。
而今他在这苦寒之地,竟把同样的话,说给了仇敌的孩子听。
剑柄上的雪化了,顺着他的手心流进袖口。
冰凉,却让人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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