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透玻璃花房时，林悠正在给苔藓墙喷水。
陈叙倚着门框咬着海棠糕，目光追着林悠围裙上的褶皱——那是昨夜他帮她拆木箱时蹭出的印子。
陈叙开口，递来温热的豆浆杯：
“老宅的爬山虎该修剪了。母亲总说苔藓和藤蔓不能争地脉。”
豆浆雾气模糊了林悠的镜片。林悠想起昨夜陈鸿生发来的老宅平面图，地窖通往古井的砖缝里标着“戊申年秋”，与父亲笔记里最后一次窑变的日期重合。
车驶入老城巷弄时，蝉鸣变得稠厚。青石板路被晨露浸得发亮，陈叙的手始终覆在林悠膝头，拇指着她碎瓷手环的纹路。
老宅朱漆门环上缠着新采的葫芦藓。
林悠刚抬手，门“吱呀”开了，穿月白旗袍的妇人正弯腰往砖缝里撒淘米水，银簪子上缀着片经年苔藓标本。
“阿叙总说你手巧。”
陈母首起腰，目光落在林悠耳坠的碎瓷上。
“来帮我修修书房的苔藓灯？灯罩又掉了片‘成化年制’。”
穿过爬满薜荔的回廊时，林悠闻到若有若无的沉香味。
陈叙凑近她耳边：“别碰东厢房的博古架，第三层有我十二岁摔碎的‘冰裂纹’笔洗。”
书房窗台摆着三十七个苔藓标本盒，标签上的日期从1998年排到2025年。
林悠指尖抚过“陈记窑残片·癸未年”的木牌，听见陈母在身后轻笑：“阿叙父亲说，碎瓷养苔藓，就像把心事泡在时光里。”
地窖霉味混着陶土香扑面而来。
陈叙打开手电，光柱扫过排列整齐的木箱，忽然顿在角落的青铜井栏前。井绳上结着蛛网，井底隐约映着月光般的反光。
“父亲临终前说，井里藏着能‘烧穿时光’的东西。”
陈叙握住林悠的手，指尖沾着地窖墙上的苔藓。
“我每次靠近，母亲就会哼《鹧鸪天》。”
木箱开合声惊飞了梁上的麻雀。
林悠刚掀开“戊申年”木箱，几片蓝白瓷片滑落，露出底下用油纸包着的账本——泛黄纸页上“林氏窑口”西个字被红笔圈了又圈，旁边注着“宜用老坑苔，忌急火”。
陈叙的呼吸猛然变重。他翻开另一本账本，1997年12月的记录里，“陈林合窑”西个字被墨渍晕染，下面画着与林悠父亲笔记里相同的苔藓固瓷流程图。
“他们当年想做‘活的瓷器’。”
林悠的指尖发抖，触到账本夹层的合影照——
两个穿工装的男人站在窑口前，左边的人戴着与陈叙同款的碎瓷袖扣。
地面突然震动。陈叙本能将林悠护在身后，听见地窖上方传来瓷器碎裂声。
陈母的声音隔着木板传来：“阿叙！快带小林来看！”
天井里落满碎瓷片，阳光穿过二楼破碎的窗棂，在苔藓墙上拼出不规则的光斑。
陈母捧着个焦黑的陶盒蹲在废墟中，盒盖上“灼”字刻痕与林悠手环上的纹路严丝合缝。
“这是你父亲最后一炉窑变的残片。”
陈母将陶盒递给林悠，内壁隐约可见“叙”字胎印。
“1998年雪夜，他冒雪送来这个，说‘裂痕里能长出新故事’。”
林悠想起十二岁那年，父亲冒雪回家的夜，围巾上沾着的苔藓碎屑与老宅砖缝里的一模一样。陈叙的手指扣住她的，两人无名指的银戒在阳光下折射出细链般的光。
手机在此时震动，助理发来的新闻标题刺得人眼眶发烫：
《都市花苑新品涉嫌抄袭？“时光苔藓”专利之争升级》。配图里，对方的苔藓微景观用化学药剂染成妖异的荧光绿，底部赫然贴着“陈记窑正统”的标签。
“他们偷了地窖的设计图。”
陈叙指腹划过新闻里的“工业化速成苔藓”字样，想起昨夜老宅门缝闪过的黑影。
“上周我去地窖时，防潮箱的锁有撬动痕迹。”
陈母起身，从博古架取下个檀木盒：
“当年你父亲留了后手——每片陈记窑碎瓷都有独一无二的‘苔纹密码’，就像人的指纹。”
陈母翻开盒盖，三十年前的苔藓标本下，压着泛黄的检测报告。
“天然苔藓的孢子排列，是化学药剂永远仿不了的。”
暮色漫进天井时，林悠蹲在苔藓墙前拍照。陈叙的影子覆在她背上，手机镜头里，每片碎瓷的苔纹都在暮色中舒展，像正在破译的密码。
“我们可以做‘苔纹溯源’小程序。”
林悠转头，鼻尖蹭过陈叙的下巴。
“让每个购买者都能扫码看见苔藓的生长轨迹，还有碎瓷背后的故事。”
陈叙的手指掠过林悠发间的苔藓，想起父亲日记里的话：“真正的匠人，要学会在裂痕里种太阳。”
陈叙低头吻住林悠唇角，尝到残留的海棠糕甜味，混着老宅砖缝里的光阴味道。
古井深处传来隐约的水流声。林悠望向井栏上的苔藓，发现它们的生长轨迹与陈叙设计稿上的“时光年轮”图案重合。
陈叙顺着林悠的目光看去，手电光照到井壁凹处——那里嵌着半片青花瓷，釉色与林悠父亲窑口的“雨过天青”如出一辙。
“明天找专业团队打捞。”
陈叙握住林悠的手，指腹她手环上的“灼”字。
“或许父亲说的‘秘火’，就在这井底的时光里。”
陈母在廊下点燃驱蚊灯，暖黄光晕里，苔藓墙泛着温润的光。
林悠想起父亲日记的最后一页：“当你看见苔藓爬上碎瓷时，记得那是岁月在缝补裂痕。”
手机提示音打破静谧。
都市花苑官微刚发布的声明下， thousands条评论正在刷屏——
用户晒出的“时光苔藓”照片里，天然苔藓的嫩芽正顺着碎瓷裂缝，长成心的形状。
陈叙的唇落在林悠的发顶，带着老城巷弄的烟火气：“知道吗？母亲刚才说，等我们婚礼那天，要把老宅的苔藓墙搬去花房，让所有宾客都能看见……”
“看见什么？”
林悠仰头，发现陈叙眼中映着初升的星子，还有自己微仰的侧脸。
陈叙轻笑，指腹抚过林悠的锁骨处的红痕——
那是今早搬运“苔纹密码”资料时蹭到的：“看见时光如何把两个破碎的故事，酿成一朵会生长的花。”
古井上方，第一颗流星划过靛蓝天幕。
林悠握紧陈叙的手，听见老宅外的巷弄里，卖海棠糕的三轮车铃响过青石板，惊起一片蝉鸣。
陈叙和林悠的掌心之间，碎瓷与苔藓正在编织新的纹路，那是属于他们的，秘火初燃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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