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的月光淌过苔藓墙时，林悠正蹲在古井边擦陶瓮。
陈叙的白大褂下摆扫过她手背，带来淡淡的焦土味：“母亲说，这是1998年最后一炉窑变的封窑瓮。”
瓮盖缝隙里卡着片干枯的海棠花瓣。
林悠用镊子轻轻夹出，发现花瓣底下刻着“悠”字——笔画间爬着三十年光阴织就的苔藓网。
“父亲总说，封窑时要留朵花给春天。”
陈叙的指尖抚过瓮身的冰裂纹，停在与林悠手环同款的“灼”字刻痕上。
“你父亲当年往我的胎衣瓮里塞过茉莉花瓣。”
林悠抬头，撞见他耳尖泛红的模样。夜风卷起她的碎发，扫过他手腕的碎瓷袖扣。
远处厨房传来陈母切海棠糕的声响，刀刃与案板相击，像极了窑口开窑时的轻叩。
“先做风铃吧。”
她晃了晃装着笔洗残片的玻璃罐，碎瓷在月光下折射出彩虹。
“你十二岁时到底怎么摔的？”
陈叙忽然笑出声，喉结在夜色里滚动：
“想给父亲的生日礼物，结果开盖时手滑。”
他从罐子里捞出片带缺口的瓷片，边缘果然有修补痕迹。
“母亲用苔藓固瓷法粘了三个月，说‘裂痕是瓷器的呼吸’。”
工作台的台灯亮起时，陈母端着蜂蜜水出现。
陈母银簪上的苔藓标本换了新的，正是今早从井栏上采的：“小林，风铃骨架用薜荔藤编，苔藓要挑背阴处的葫芦藓。”
林悠的指尖在藤条间穿梭，出乎意料的被刺扎了下。陈叙立刻握住她的手，用舌尖舔去血珠：
“老宅的藤条都带脾气，当年我被扎过十七次。”
“十七次？”
她挑眉，看见他耳尖红得要滴血。
“所以第十二次扎伤时，你在藤条上刻了‘叙’字？”
陈母轻咳一声，从抽屉里拿出本泛黄的手账：“阿叙十二岁的忏悔录。”
纸页间夹着干枯的苔藓，旁边歪歪扭扭写着：“以后要给会编风铃的女孩当手模。”
林悠的笑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她拿起胶水，将碎瓷片粘在藤架上，发现每片残片的缺口都能拼成完整的海棠花。
陈叙的手指覆上她手背，帮她固定最后一片“成化年制”底款：“像不像我们的故事？”
午夜钟声响起时，苔藓风铃终于完工。
二十七片碎瓷缀着新生的葫芦藓，在台灯下泛着温润的光。
林悠轻轻一吹，铃声混着苔藓的草木香，惊起古井里的涟漪。
“听。”
陈叙凑近她耳边，温热的呼吸扫过她耳垂。
“这是时光在说‘般配’。”
手机在此时震动，助理发来紧急消息：
都市花苑连夜道歉，宣布下架所有仿品。配图里，对方CEO鞠躬的背景墙上，赫然挂着“时光苔藓”的宣传海报。
“他们终于看懂孢子排列图了。”
林悠咬下一块陈母递来的海棠糕，碎屑落在风铃的苔藓间，像撒了把碎钻。
“明天该给小程序加个‘道歉专区’，让抄袭者来学种苔藓。”
陈母起身，从博古架取下个锦盒：“该开瓮了。”
月光透过天井，在陶瓮表面织出银网。
林悠握住陈叙的手，感觉到他掌心的茧擦过自己无名指的银戒。
瓮盖掀开的瞬间，釉色温润的瓷瓶映入眼帘。
瓶身上“陈林”二字用苔藓固瓷法嵌成，缝隙里还塞着张泛黄的纸条：“待吾儿叙与林氏女成姻，以此瓶酿海棠酒贺之。”
林悠的眼眶发烫。她想起十二岁那年父亲冒雪回家的夜，围巾里掉出的碎瓷片上，隐约有“叙”字笔画。
陈叙的手臂圈住她腰，指腹着瓷瓶底部的“1998.12.24”——那是他们初遇的雪夜日期。
“父亲算准了我们会在平安夜相撞。”
他的声音里带着新发现的雀跃，鼻尖蹭过她发顶。
“你保温杯上的裂痕，和我大衣口袋的线头，都是他老人家安排的‘裂痕计划’。”
陈母在一旁轻笑，往瓷瓶里注入新酿的海棠酒：“当年你父亲说，真正的秘火是——”
“是愿意陪你在裂缝里种苔藓的人。”
林悠与陈叙异口同声。风铃轻响，一片苔藓嫩芽落在酒液表面，晃出细碎的月光。
子夜的风卷着海棠花香掠过老宅。
林悠倚在陈叙肩头，看他用手机拍下风铃的照片，镜头里她耳坠的碎瓷片与他袖扣的残片遥相呼应。
远处巷弄里，卖海棠糕的三轮车铃响过青石板，惊起最后几只秋蝉。
“明年春天，我们去景德镇吧。”
她开口，指尖划过瓷瓶上的苔藓纹路。
“在父亲们的窑口遗址上，种满会开花的苔藓。”
陈叙低头吻住她唇角，尝到残留的焦糖味与酒香。
他的手掌覆在她后腰，触到她蝴蝶骨上的苔藓孢子——
那是今早做风铃时沾上的。
远处古井里，月光与苔藓正在共舞，像极了他们初遇时漫天的雪花。
“还要在每个风铃里藏片碎瓷。”
他低笑，声音震动着她的耳膜。
“刻上‘灼叙’‘悠瓷’，让全世界的风都知道……”
“知道什么？”
她仰头，发现他眼中盛着银河般的星光。
他轻笑，指腹抚过她锁骨处的红痕——
那是刚才搬陶瓮时蹭到的：“知道时光从不会辜负，认真缝补裂痕的人。”
苔藓风铃在夜风里轻晃，奏出细碎的清响。
林悠望向天井上方的星空，想起父亲日记的最后一页：“当你听见苔藓生长的声音，那是我在说‘我爱你’。”
此刻，她终于听懂了时光的私语，在碎瓷与苔藓的缝隙里，在爱人的掌心与唇间，在每个认真相爱的瞬间。
陈叙的唇落在她发顶，带着老城巷弄的烟火气：“母亲说，等我们婚礼那天，要让风铃挂满花坊的每个角落。”
他握住她的手，往瓷瓶里撒入最后一片海棠花瓣。
“用我们的指纹做底纹，看苔藓多久能长成新的形状。”
月光淌过他们交握的指尖，在苔藓墙上投下交缠的影子。
在那口盛满光阴的古井里，新的苔藓正在碎瓷缝里舒展。
那是时光写给有情人的，永不褪色的情书。也是两个破碎家族，在爱里重获新生的，秘火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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