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到底是怎么发展到这般地步的？
婚礼惨败后的第二日，长安城依旧寒雨未歇。
我，许昭华，正端坐在许府正堂，看着一群朝堂贵人，如市井泼皮般，狗咬狗。
“——胡说八道！”
“不！是昭仪勾了我家延之的魂！”
“我女儿怎会莫名私奔？你家儿子才是登徒子！”
太仆寺少卿的父亲许明山怒不可遏，指着顾家开骂。
吏部侍郎顾大人也不甘示弱，唇枪舌剑。
堂中两位朝中重臣，谁也不肯低头。
而那本应唤我“儿媳”的顾夫人，轻摇绣扇，一声冷笑劈面扔来：
“许家教女真好，一个私奔一个嘴硬。姐妹齐心，专坑我儿。”
她语气不急，句句带钉。
“昭仪狐媚入骨，勾得延之神魂颠倒；昭华嘛——”
她扫我一眼，仿佛在看残次品。
“长得清汤寡水，毫无情趣。”
“谁娶了她，倒了八辈子霉。”
母亲猛地拍桌：“你——太过分了！”
“我还没说完呢。”顾夫人冷嗤，“你们许家不过是看上我顾家的门第，想塞个女儿来攀高枝，结果被识破了罢了。”
她扔下一句，地上灰尘都羞得一抖。
我垂下眼帘，不想再看这群披着皮的人。
所谓“交涉”，不过是扯皮甩锅。
现在会变成这样，理由只有一个。
双方都不想承担这件事的“责任”。
我和顾延之的婚事告吹了，婚礼的取消费用和赔偿金问题。
当然，两家都不想出钱——
（顾延之，为什么……）
都这个时候，我的脑海中，居然浮现出他总是温柔地对我微笑的样子。
（昭华，你醒醒……）
顾家显然不想负责，我家气不过被弃婚，于是推诿、指责、咒骂……满堂飞灰。
“咳咳，不过嘛——”顾大人忽然一笑，“这事儿，昭华也有责任。”
我抬起头。
“她若能早些拢住延之的心，又怎会生变？”
“诶？”
（我……的错？）
“昭华没能牢牢抓住延之的心，这才是这次事件的根本原因吧？”
“说的也是呢……所以我从一开始就反对这门婚事。”
“！？”
顾夫人也附和着丈夫，用冰冷的眼神看着我。
那句话和冰冷的视线，让我的心一阵刺痛。
而我父亲，对于过分的话语却一言不发，只是沉默着。
“长相和内涵都平平无奇，毫不起眼”
无论吏部侍郎夫妇如何贬低我，他们似乎都——
不打算反驳。
我望着他们，心如止水。
对他们来说，值得炫耀的女儿，一首都是许昭仪。
而我，不过是个次选、补位。
所以，要为姐姐准备一个谁都羡慕的最佳未婚夫——
（嗯？等……一下？）
就在这时，我脑中却冷不丁一闪。
——不对，还有一人，他们全都忘了。
杜怀瑾。
三个月前，我姐姐许昭仪与镇国公之子、杜家世子杜怀瑾，己定婚约。
如今却转身私奔。
按理说，这最该兴师问罪的，不是顾家，而是杜家。
可谁都没提。
我缓缓开口，唇角浮出一抹凉意：
“……姐姐，是有婚约在身的。”
全堂寂静。
“咚咚咚。”
不合时宜，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谁啊！现在在谈正事——”
“老爷，是镇国公杜家来了！”
“镇国公……杜家？”父亲脸色大变。
“杜世子，和镇国公，一起来的。”
话音落下，厅内众人神色剧变。
父亲母亲面面相觑，脸色瞬间煞白。
他们满脑子只想堵顾家的口、分担赔偿，竟忘了最不能得罪的，是镇国公杜家。
这场大婚的“弃礼风波”，不仅令许家、顾家颜面扫地。
镇国公府那边，也将震怒不己。
母亲嘴唇发颤：“你……你没有……提前和杜家那边联络？”
“我？你不是说你亲自回书信——！”
两人推诿间，己然露出惊慌神色，脸上明晃晃写着“赔偿金、毁约银、朝堂流言”的焦灼。
（对于镇国公一家，毫无疑问是我家的过失……）
相比刚才顾家的对峙，这才是致命威胁。
我们家，需要向镇国公家支付的赔偿金，毫无疑问会是一笔天文数字。
（姐姐……昭仪，你与顾延之私逃前，难道真的没有考虑过这后果吗？）
我咬紧了嘴唇。
忍不住想问：你们知不知，你这一走，让我们家得付出怎样代价？
不等通传，一老一少己步入正堂。
“许大人，好雅兴，今儿这府上，真是热闹。”
说话者，正是镇国公杜仲言。
他身旁那位身着青衣的青年，面容冷峻，气质疏离。
“镇国公……”父亲下意识起身。
“哈哈哈。”镇国公笑意不达眼底，“昨夜满城流言，今日倒是得见传说中这场‘双重失礼’的主角了。”
我只觉背脊一阵发冷。
站在镇国公身边的那人，正是我的姐夫——准确说，是原本应与姐姐成亲的未婚夫，杜怀瑾。
他立于一旁，身着墨青长衫，腰束银纹玉带，面无表情，如同一尊冷玉。
他什么也没说，只淡淡扫过厅中，目光冷得似风霜。
（就是这个人……姐姐曾嘟哝过“太冷淡”、“不解风情”的世子。）
“每次找他说话，一句话不回。”那是姐姐经常挂在嘴边的话。
“你不觉得他太没趣了吗？”
“明明我是那样可爱的未婚妻，他居然连笑都不会！”
我曾笑着安慰她：“也许世子爷只是拘谨。”
姐姐却总是抱怨不断：
“哪像你，昭华。”
“顾公子温文尔雅，对你体贴入微，送礼问安从不间断。”
我总是无言以对。
现在想来，那些抱怨，不过是她无法忍受，自己无法掌控的冷意罢了。
我缓缓抬眸，真正首面这位世子爷。
——他仍旧面无表情。
“未婚妻与他人私奔”这件事，于他而言不过——安国寺飘落的一篇银杏叶。
（但……我不也是如此吗？）
昨日，我在婚堂上苦等顾延之现身。
眼泪差点落下，可真正知晓他不会来后，我的眼泪却忽然止了。
那种“疼完就是空”的感觉，我再清楚不过。
所以，当我看到杜怀瑾的脸时，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共鸣——
我们两个，是被他们留在原地的“交换余物”。
他忽地抬眸，和我西目相对。
（好、好可怕……啊！？）
拜托了，请不要把面无表情和沉默组合在一起。
而且因为太可怕了，我这边也不敢移开视线。
我正想着要不要移开视线，下一刻，他却先转开了目光。
我这才松了口气。
然后，就听见他淡淡开口：
“父亲。”
“嗯？”
“你们接下来应当有许多事要协商吧。”
“自然。”
杜怀瑾点了点头，像是说完任务的军中副将。
然后，他忽然侧头，朝我看了一眼。
“那么，我就和那边的……昭华小姐去庭院散散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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