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强忍笑意，好不容易没在他那一本正经的“同步步伐”中笑出声来。
终于踏进了后花园。
“……到了。”我开口道。
“很美。”他轻声道。
我一愣。
“什么？”
杜怀瑾微眯着眼，看向满园春色，语气淡然，却极为真切。
（情调……还是有的嘛。）
我下意识望向他。
这个男人面无表情惯了，一句“很美”，在他口中己堪称惊天动地。
“记得……你姐姐曾多次提起此园。”
他忽地说道，“非说本府园景胜过宫苑，执意邀我来赏。”
我沉默了。
姐姐一定绞尽脑汁，试图引起杜怀瑾的兴趣，把他带到家中。
可惜这位世子大人，根本听不懂“邀赏”的潜台词。
他沉默、寡言、冷面，想要打动他，难如登天。
我能理解姐姐那份被忽视的孤独——
但“私奔”这件事，另当别论。
（那不是孤独，是背叛。绝不可原谅。）
我低下头。
“确实是个漂亮庭院。”他轻声补了一句，“昭仪……大概是真的想炫耀吧。”
虽然语气仍旧平静，可我却从他侧脸里，看见一丝淡淡的落寞。
我一怔。
最初见他那副无动于衷的模样，我一度以为他对姐姐逃婚毫无触动。
但他终究是那样一个——不擅言辞的人。
越是不露声色的人，越难让人看穿伤处。
他站在长廊下，目光投向远处花海。
像是在回忆，也像是在告别。
“……许小姐。”
“在。”
“坐吧。”
他先行步入凉亭。
我正欲入座，冷不丁听他道：“且慢。”
“……？”
他忽然从袖中取出一块淡青的方帕，铺在石凳上。
“会弄脏你衣裙。”
“……”
我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原来他是在盯着我的裙摆。
（你是……哪一款的贴心贵公子！？）
他的动作干脆俐落，帕角还熨得平整。
一个不擅交际、走路忘记别人腿短、说话慢三拍的古板男人，居然……会垫帕护裙？
（谁把贴心与古板装进一个壳子里了！？）
我怔怔地望着他。
他却只是皱眉看着我发呆的样子，显然不理解我为何僵住。
“啊、谢、谢谢您。”
“……”
他点了点头，我怀着一种复杂难言的心情，在他铺好的帕子上坐下。
一时间，风吹叶响，花枝摇曳。
风吹着……
他坐在我身旁，我们并排而坐，谁都没说话。
却并不觉得尴尬。
（这种沉默，比那些尖酸刻薄的话语要舒服太多。）
我不禁想起父母此刻恐怕正在和镇国公算账。
我的婚姻、名声、将来……都像摊在赌桌上。
我们家会怎么样呢？
在社交界，我都会成为笑柄。
下一门亲事什么的，更是想都别想。
而且最重要的是……
他们两人现在，在什么地方，怎么样了呢——
“……顾延之，姐姐……”
“嗯？”
“啊……没什么。”
我不小心把他们俩的名字说了出来，慌忙捂住了嘴。
“对、对不起！”
杜怀瑾皱了眉，语气却异常冷静：
“我说过，你没有错。为什么要道歉？”
他沉默地凝视着我的脸
我忽然开口：“……你，会怪我姐姐吗？”
杜怀瑾侧了侧头：“不。”
我心中泛起一丝异样：“为什么？”
“她错了，不等于你也该为她偿错。”
我微微一愣。
这话不像是一个冷面世子会说的。
“昨一人站在礼坛。”
“我在场外听见了……那些人说你笑话的话。”
“你不该受那样的折辱。”
我抿着唇：“我己经……习惯了。”
“但我未习惯。”
他的声音，淡中带怒。
“你昨日，哭了吗？”
我怔住。
“那个，哭……？”
“那可是你的婚礼！”
“呀啊啊！？”
我被他突然拔高的音量吓了一跳。
他意识到失控，连忙低声补救：
“对、对不起，不小心大声了……”
“不、没事……”
他深吸一口气，压低语调。
“明明是婚礼，却让你一个人入场，一首等。”
我垂下眼。
耳边仿佛又听见那些冷言碎语。
（……原来，他都知道。）
昨天，父母一句安慰都没有。
全世界都在盯着我笑。
今天早上，还得跟吏部侍郎撕破脸。
我抱紧手里的帕子。
（原来我一首，都没有被谁真正担心过。）
“……你在做什么？”
我一抬头，就见他开始脱外套。
“等、等一下！您要干嘛——”
他“唰”地一声，把外袍盖在我头上。
视线一下子变得一片漆黑。
“？！”
“这样我也看不见。”
“诶？”
“你想怎么哭怎么骂，都行。”
我愣住。
听到这话，我倒吸了一口气。
“憋在心里不好。”
“……”
“不想被人听到声音的话，我就捂住耳朵。”
我从缝隙中悄悄看出去——他闭着眼，双手堵住耳朵。
（他……是认真的吗！？）
我怔住了。
“……”
我深吸一口气。
下一刻，情绪仿佛被轻轻拨动，一下子涌了出来。
“狗男人，顾延之，你是个王八蛋！”
“还有姐姐那个没脑子的蠢货！”
“那些七嘴八舌的亲戚！都去跳荷花池吧！！！”
花园瞬间炸裂出怒吼声，叶子都震得一颤一颤。
他身子明显一震，但并未睁眼。
我趁机继续宣泄：
“顾延之你说我‘文静得娘亲欢心’，结果你跑了！”
“许昭仪你说你爱面子，结果把我推进火坑——你把我当什么，备胎吗！？”
一口气骂了天骂了地，骂了过去的全部不甘。
喊完，我气喘吁吁地瘫坐回椅子上，己经上气不接下气。
（这是我憋屈人生第一次用全力宣泄……）
与其说是畅快，不如说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结束了吗？”
“是的！”
我从外袍里探出头，和还在装耳聋的杜怀瑾对上视线。
他慌忙闭眼，捂耳。
只是耳尖那点红，出卖了他。
我轻轻踹了他一下：“你不是说‘不会听见’？”
他语气严肃：“我说的是‘若你不想被听见，我可以堵耳’。”
“你没说不想。而且，”
他认真点头：“许小姐的话，我认同。”
“……”
“眼泪呢……？没哭吗？”
我轻轻苦笑：
“比起眼泪，抱怨的话更好。”
“……是吗。”
那句简短的“是吗”，我感觉其中蕴含了，他各种各样的想法。
“杜怀瑾！非常感谢您！”
他没答话，只是点了点头。
我们准备离开，他默默收起那块帕子。
“世子……我洗干净还你。”
“无妨。”
“不行！”
“你挺倔。”
“那你挺冷。”
“……”
我们一边拌嘴一边起身，竟不知不觉，步伐己然同步。
走回堂前，刚至门前，就听得母亲那句——
“……那就这么定了，昭华替你姐嫁入杜家，与杜世子成亲。”
我一愣，转头看他。
他也看我。
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忽然眼角轻挑：
“你愿意？”
我低声问：“你同意了？”
他顿了顿：“尚未拒绝。”
我：“……”
我们一人抱着他的外袍，一人握着那方帕子，并肩站在堂前。
风吹起他的发丝，他仍是一副冷静淡然的模样。
可我却忽然觉得——
这场意外的婚约，或许……也没那么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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