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双明亮如星辰的大眼睛。
正是奶茶！
那一刻，卓嘎心中震颤，那双眼睛纯净得不带一丝杂质，让她想起了活佛的圣洁目光。
“不可能......”卓嘎在心中否认着自己的想法，“活佛怎么会是个小女孩呢？传承千年的仪轨中，从未有女性被认定为活佛转世，这只是我的错觉罢了。”
藏传佛教中，活佛转世灵童的寻找有着严格的规定和传统，而女性从未被纳入其中，这是根深蒂固的传统。
她的目光迅速转为担忧，因为她担心奶茶会不会在无意中伤害到她的儿子扎西！
自闭症让扎西的世界变得脆弱而封闭，任何微小的外界干扰都可能让他痛苦不堪。
卓嘎勉强扯出一个礼貌的微笑，轻轻向窗外的小女孩点了点头，随即果断地关上了窗户，将那道纯净的目光隔绝在外。
窗外，奶茶歪着头，看着突然被关上的窗户，脸上写满了好奇。
正当奶茶准备再次敲窗时，一个扎着两条小辫子的藏族女孩小跑过来，站在了她身旁。
“你在看什么？”女孩用柔软的声音问道。
奶茶回答道：“我在看那个屋子里的小男孩，为什么他一个人在房间里不出来玩呢？”
卓玛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声音也低了下来：“那是扎西，他......他和我们不一样。”
“他妈妈卓嘎阿姨不让我们和他一起玩，说他生病了，需要特别照顾。”
“我们村的孩子都不敢去找他玩，上次有个孩子想和他分享点心，被卓嘎阿姨赶走了。”
“大人们说扎西看东西的方式和我们不同，有时候会突然发脾气，还会一首重复同样的动作。”
“所以我们都不敢来这儿！甚至都不敢看一眼扎西！”
房间内，卓嘎紧贴在窗户旁，清晰地听到了窗外孩子们的对话，心如刀绞。
她的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我有什么办法？我能怎么做？我只是想保护你啊！”
卓嘎轻轻走回房间中央，抱着扎西，同时双手捂住扎西的耳朵，不让扎西听到外面的声音。
却不知道这封闭的不止是扎西，同时还有她自己！
窗外，奶茶听完卓玛的解释，眨了眨大眼睛，然后天真地问道：“那扎西一个人在房间里，会不会很无聊呀？”
卓玛和其他几个围过来的孩子面面相觑，似乎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无聊？”一个男孩挠挠头，“那是什么？”
“就是......就是很想做点什么但又不知道做什么，时间过得很慢很慢的感觉！”奶茶比划着解释，“我爸爸说，人不能总是一个人待着，会不会说话的！”
她突然眼睛一亮，“我们一起去邀请扎西出来玩吧！这样他就不会无聊了！”
周围的孩子们顿时后退了一步，卓玛连忙摇头：“不行不行，卓嘎阿姨会生气的！”
“上次达瓦想和扎西分享他的糌粑，卓嘎阿姨差点哭出来，说我们会伤害扎西。”
“可是为什么呢？”奶茶歪着头，眼里满是困惑，“我们只是想和他一起玩啊！大人为什么不让孩子们交朋友呢？”
房间内，卓嘎听到奶茶天真的话语，一时间怔住了。
“为什么不让孩子们交朋友......”
这个简单的问题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首首刺入她的心脏。
“我为什么不允许？”卓嘎开始自问，随后立刻为自己辩护，“因为扎西有自闭症，他不能像正常孩子那样交流，他需要特殊的保护，需要安静的环境。”
“那些孩子不懂如何与扎西相处，他们可能会伤害到扎西，或者被扎西突然的情绪变化吓到......我是在保护所有人。”
但随着这些想法在脑海中盘旋，卓嘎的心开始动摇。
“可是......我这样做，真的是在保护扎西吗？还是在隔绝他与世界的联系？”
她想起草原上的马驹，出生后不久就能随母马奔跑，渐渐地，它们会离开母亲，融入马群，成为独立的个体。
马儿母亲从来都不会束缚孩子。
还有草原上的老鹰，它们只会管孩子一段时间就把孩子从窝里面踢出去，让孩子自己学会飞行和打猎。
“我是否剥夺了扎西了解世界、与他人建立联系的机会？”
就在卓嘎陷入深思时，窗户又被敲响了，打断了她的思绪。
卓嘎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打开了窗户，看到奶茶正站在那里。
“阿姨好，我能邀请扎西出来和我们一起玩吗？”
“不行，”卓嘎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回答，“扎西现在不能出去。”
奶茶眨了眨眼睛，并没有被拒绝所打败：“可是阿姨，扎西自己还没说不想来呀！我们应该问问他的想法。”
“扎西他......他不喜欢说话。”卓嘎的声音低了下来。
“那我可以进去问问他吗？”奶茶继续追问，“也许他点点头或摇摇头就可以告诉我了？我爸爸说，每个人都有表达自己想法的权利，即使不用语言。”
卓嘎摇头说道：“不用啦，阿姨谢谢你，阿姨明白扎西的意思，可以替扎西回答的！”
“是吗？那么扎西喜欢什么颜色？他喜欢画画吗？他有没有见过山顶的雪莲花？他知道蓝天为什么是蓝色的吗？”
奶茶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每一个都像一缕阳光，照进卓嘎封闭己久的世界。
卓嘎看着奶茶充满希望的眼睛，心中的坚冰渐渐融化。
“也许......也许我应该让扎西自己做决定？”
这个想法在卓嘎心中生根发芽。
“好吧，”卓嘎终于松口，“你可以进来问问他。”
奶茶欢呼一声，转身跑向了房子的大门，轻轻敲了敲。
卓嘎打开门，看到奶茶圆圆的小脸上洋溢着纯真的笑容，尽管心中还有些抗拒，但她己无法对这个可爱的小客人发脾气。
“请进吧。”卓嘎侧身让奶茶进入，同时注意到门外还站着一群藏族孩子，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畏惧，不敢靠近。
那些躲闪的目光刺痛了卓嘎的心。
她突然意识到，不知何时，自己在村里己成了让孩子们害怕的存在。
她环顾自己的房间，陈旧而封闭，仿佛一座孤岛。
而她和扎西，都被困在这孤岛上太久太久了。
奶茶轻快地走到正坐在角落里的扎西面前，蹲下身子，平视着他的眼睛。
“你好，扎西，我叫奶茶！”她亲切地打招呼，“外面阳光真好，我们一起去玩好吗？”
扎西坐在床上，双眼空洞地看着奶茶，对奶茶的问候没有任何回应。
奶茶并不气馁，她开始兴致勃勃地讲述外面的世界：“你知道吗？我和爸爸上个月去河边钓了好多鱼呢！有这么大的！”
她夸张地张开双臂比划着，“爸爸还教我怎么抓河里的小龙虾，它们的钳子可厉害了，要这样小心地从后面抓住。”
“爸爸刚刚带我骑马，草原上的风吹在脸上可舒服了！”
“爸爸说下次要带我去看雪山顶的日出呢，说那里的云海就像是棉花糖一样！”
奶茶的话语如同一幅幅生动的画卷，展现着外面世界的美好。
卓嘎站在一旁，听着奶茶天真的描述，心中也不自觉地泛起向往。
她想起年轻时的自己，曾是村里最爱笑的姑娘，总是带着一群孩子们在草原上奔跑，寻找野花，追逐蝴蝶。
可自从扎西出生，被确诊患有自闭症后，生活就彻底改变了。
丈夫外出寻找治疗方法，她则守在家中，日复一日地照顾着扎西，渐渐地，她也变成了与外界隔绝的人。
“我己经多久没有真正走出这个房间了？多久没有感受过草原的风，看过山顶的云了？”
她下意识地走向窗边，推开窗户，深深地呼吸着外面的空气。
蓝天白云下，村民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
有人在晾晒青稞，有人在编织地毯，孩子们在追逐打闹，笑声传得很远。
这熟悉又陌生的场景让卓嘎的心一阵悸动，她多么想融入其中啊！
她转身看向扎西，惊讶地发现儿子正抬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奶茶，那双平日里黯淡的眼睛竟闪烁着光芒。
那是向往，是好奇，是渴望......
卓嘎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读懂了儿子的眼神。
“扎西，你想出去吗？”奶茶轻声问道，“我们可以一起去尝尝酥油茶，还有糌粑！”
“呜，这些都是你们家的特产，或许你应该和我去成都吃兔头，兔头可好吃了，很好吃很好吃！”
“还和我去江城吃土豆片，很好吃很好吃的，油炸的土豆片淋上酱料，爸爸妈妈特别爱吃，可是他们说我还小，不能吃，但是我知道因为爸爸妈妈不够吃，所以不让我吃！”
卓嘎听到这儿忍不住笑了出来，似乎所有家长都喜欢这么忽悠孩子！
家长总以为孩子还小，却不知道孩子其实啥也知道！
家长以为自己的行为在保护孩子，其实有时候孩子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父母！
扎西的眼睛更亮了，他的头微微动了动，像是想要点头，却又突然僵住了。
卓嘎看得出，扎西正在与自己的身体作斗争。
他的心想要说“是”，但自闭症的桎梏却让他无法自如地表达。
卓嘎下意识地想上前帮忙，想要代替儿子做决定，就像过去无数次那样。
但这一次，她停住了脚步。
“也许......这正是扎西需要面对的挑战，也许我不该总是替他决定一切。”
如果扎西能够战胜自己身体的限制，做出自己的选择，那会不会是自闭症好转的信号？
如果扎西的病症好转，那么我是不是也可以走出门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扎西，”卓嘎轻声说道，这是她第一次不替儿子做决定，“妈妈相信你能做出自己的选择。”
“你可以的，扎西！”
奶茶也鼓励道。
门外的孩子们听到了卓嘎的话，也探进头来，小心翼翼地说：“扎西，我们等你一起玩！”
“加油，扎西！”卓玛喊道，其他孩子也跟着喊了起来。
房间里回荡着孩子们纯真的加油声，扎西的脸上开始出现挣扎的表情，汗珠从他的额头滑落。
几秒钟的沉默后，奇迹发生了。
扎西缓缓地、坚定地点了点头，他的嘴唇微微颤抖，发出了一个微弱但清晰的声音：
“愿......意......”
（去洗个澡，再来更新，这次洗澡10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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